羽化了……
羽化了……
这几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尖刀,在他心口反复搅动。
怎么会……怎么可能……
那个在他心中如同天神一般的大师兄,那个在战火中背着他冲出重围的大师兄,那个为了道门气节、亲手点燃千年道观的大师兄……就这么走了?
他甚至……没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老者突然嘶吼起来,一把抓住玄子叶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状若疯狂。
“大师兄的本事,你怎么会懂!他怎么可能会死!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玄子叶没有反抗,任由那双铁钳般的大手将自己的肩膀捏得生疼。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已经情绪失控的老人,缓缓地从怀里,拿出了那张在山下小镇卫生院开具的死亡证明。
姓名:李华清。
死亡原因:多器官功能衰竭。
死亡时间:……
那张薄薄的、盖着红章的纸,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老者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无力地从玄子叶的肩膀上滑落。
所有的嘶吼和疯狂,都化作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看着那张死亡证明,浑浊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这位跺一跺脚就能让京城抖三抖的退休大佬,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大师兄……我对不起你啊……”
他捂着脸,魁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几十年的愧疚和思念,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玄子叶默默地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
他想起了师傅临终前的安详,想起了自己跪在空旷大殿里的孤寂。
原来,为那个固执老头子伤心的人,不止他一个。
哭了很久,玄明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擦干眼泪,重新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只是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疲惫。
“孩子,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沙哑得厉害,“给师叔……好好讲讲。这些年,你和你师傅……是怎么过的。”
玄子叶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他从二十一年前那个雪夜,师傅在观门口捡到他开始讲起。
讲道观的清贫,讲师傅的严厉与慈爱,讲他每天熬着难喝的药汤,讲师傅是如何喝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讲了师傅临终前,给他讲的那个关于茅山、关于抗战的故事。
讲师傅是如何平静地交代后事,如何将最后一缕真意渡给他。
讲师傅最后那句道不可绝,你当继我志,守山河清宁的遗言。
玄子叶讲得很平静,就像在诉说一件别人的往事。
可玄明听得,却是心如刀绞。
当他听到大师兄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一座破观,每天粗茶淡饭,连看病买药的钱都没有时,他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鲜血直流都毫无察觉。
“糊涂!他糊涂啊!”玄明一拳砸在桌子上,坚实的木桌被砸出一个清晰的拳印,“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当他听到大师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为道门的传承殚精竭虑,为玄子叶铺好了所有的路时,他又是敬佩,又是心痛。
“这才是我的大师兄……这才是他……”
他看着玄子叶,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欣慰,有感激,更多的,是心疼。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玄明伸出那只还在流血的手,想要去摸摸玄子叶的头,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苦。”玄子叶摇了摇头,“有师傅在,就不苦。”
玄明长长地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他拿过桌上的户口本和死亡证明,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师叔来处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周局长等人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门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给我准备一间最好的酒店,另外,立刻安排人,把这位……玄子叶同志的所有户籍资料,全部转到京城军区大院的户头上!从现在起,他是我玄明的人!谁要是敢慢待了,自己去军事法庭报到!”
玄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是!我马上去办!”周局长连连点头,擦着汗,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一下。”
玄子叶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玄子叶站起身,走到玄明面前,平静地说道:“师叔,销户的手续,我自己来办就可以。办完之后,我要回云台观。”
玄明眉头一皱:“回那个破地方干什么!跟我回京城,师叔家大业大,还养不起你一个孩子?你以后什么都不用操心,读书、上大学、出国留学,你想干什么都行!”
这番话,让旁边的周局长听得心惊肉跳。
这位能让京城大佬亲自跑来相认的年轻人,竟然还住在一个破道观里?
玄子叶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师叔,师傅的遗命,是让我重修云台观,弘扬道门。那里是师傅守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是我的家。”
“我不能走。”
短短四个字,掷地有声。
玄明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但脊梁挺得笔直的少年,看着他那双和大师兄年轻时一模一样的、清澈而执拗的眼睛,忽然间,笑了。
那笑声,初时低沉,而后越来越大,充满了欣慰和自豪。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用力地拍着玄子叶的肩膀。
“不愧是我大师兄的弟子!有种!像我们玄门的人!”
他转过头,对已经懵掉的周局长说道:“听到了吗?销户!然后,派车!送我……送我们,回云台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