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囚徒听到脚步声,可能也听到刚才李昭的咳嗽声,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微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低吟。
李昭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人,觉着喉咙处有什么堵着一般,想要出声说点什么,却什么动静都发不出来。
原本安静的天牢,因为李昭他们的脚步声,像是将那些沉寂的灵魂唤醒,一时间有些躁动,狱卒呵斥的声音时而传来。
李昭还是没有说话,但柳石开口了。
他嘶哑着声音问:“你……怎会来?”
李昭脱口而出:“让老师失望了。”
“你……都想到了。”
“却想不明白。”
“那,便不要想。”
李昭竟是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外面的镇狱使问:“可以给我些清水吗?我想帮老师清理一下伤口。”
镇狱使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柳石想要坐起身,奈何身上伤重,李昭赶紧上前扶住,而后慢慢用力将柳石扶成坐姿。
“这样若是不舒坦,便还是躺下吧。”李昭轻声说。
“他们……怕我死。”柳石喘着粗气说。
李昭摇了摇头说:“现下不怕了。”
柳石瞪大眼睛看着李昭。
李昭坐到干草上,重新打量了一下牢房,心中愈发伤心,再看到柳石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鼻子一酸,哽咽问道:“老师可有何嘱托?”
柳石皱了皱眉,嘟囔道:“我,什么都没说。”而后又看向李昭问:“哪里出了问题?”
李昭心里颤了颤,柳石的模样随着火把的明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她轻叹一口气,垂下头说:“可能,一开始便是错的。”
“不可能!”
李昭没有解释。
片刻后,柳石问:“你……怎会无事?”
“老师说过:人生机缘,不可预见。”
“那桥……为何会提前炸?是你发现有异?”
李昭扭头看向柳石,这哪里还是曾经的柳石,分明是一个被执念蒙住双眼,已经失去理智的陌生人。
“不对,你走镖不会经过绥安府,可你也该在牢中才对……”
柳石说到这里,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可他并未有愧疚之色,反倒是重新打量李昭的穿着,像是想要找到李昭同样为囚的证据。
“我昨日才回到洛京城,原本没想过会来看老师,老师虽教我不少……却也想着陷害我……咱们之间,算两清了吧。”李昭说的很轻。
柳石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
李昭却舒了一口气,说:“今日这一趟,算是老师帮我洗清了冤屈吧。”
柳石刚要重新蜷缩到干草上,顿时停住了:“你来是帮他们,诈我的。”
李昭摇头,说:“你忘了蔡老师也教过我,我刚说过,你们一开始便错了。”
牢房外的镇狱使仍旧面无表情,六子一直垂着头,他需要将二人的对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魏然听,所以不敢分神,可阿水脸上的担忧却愈发浓重。
阿水是知道魏然的嘱咐,啥都别问,走个过场离开牢房便可,可阿水也最了解李昭,平日里李昭说些什么,阿水貌似总是听不明白,可她心里有数,有些事她懒得费神琢磨罢了,自有李昭费脑子。
可眼下不同,阿水意识到李昭改主意了,她下意识的朝牢房门口迈了一步,镇狱使也迈了一步。
阿水紧张的看着李昭,她不知道该不该劝一下,按照往日的经验……阿水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没用,可她也好奇李昭为何会改变主意?
牢房里柳石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李昭。
李昭靠着黑乎乎的墙,挨着柳石坐下,没有立刻说下去,而是等着柳石费力坐好,才说:“你们谁也没想到是靖王继位,我说的你们可不包括你,那时候的你还在辽北……”
李昭扭头看了眼柳石,又说:“我与你相处半年多的时间,那段时间和现下一样,都是你这辈子最低谷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你很豁达,对流放的罪名一笑而过,哪怕病中也没有气馁,洒脱之外还很和善,你教给我那么多道理,都是应对困境时的宽慰之语,且见到什么都要给我讲一讲,现下是怎么了?你跟我说说这砖墙为何发黑?”
柳石身上可说是遍体鳞伤,轻轻动一下便会牵动浑身的伤,他忍不住时而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却在李昭提起过往的时候,没了动静。
“我以为这次见到你,你会羞愧难当,又或者对我内疚不已,这源于我对之前那个你的了解,可,我看到的是一个死到临头,仍旧带着执念,倔强的老头。我虽不知你何故心生执念,但……酷刑没有让你清醒,身上的疼没让你想明白,这牢房中的湿冷都未曾让你冷静下来,可见能让你摒弃生死,违背良心也要坚持下去的,必然是你最在意却无力更改的,只想凭这次机会消除心中的恨罢了。”
柳石听得很认真,越听身子越是止不住的抖,待李昭说完,他喘着粗气又问了一遍:“你,为何说,一开始便错了?”
李昭皱了皱眉,说:“我刚不是说了?你们谁都没想过是靖王继位,尤其是吴王。”
柳石止住了抖,绷着身子像是陷入沉思。
李昭觉着已经知道答案了,便站起身,她知道人一旦陷入执念,便如同掉进深渊,谁都救不了。
“你,要走了?”柳石的声音嘶哑中还带着一种惊恐,像是害怕李昭离开。
“你已不是柳石,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李昭低头看着柳石问。
“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柳石抬起沉重的手腕,拉住李昭的裤脚,眼神哀求的问。
“你教过我,遇到的事由不得我们自己,但那份心态却应是自己说的算。你忘了?”
柳石突然呜呜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