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趣吗?我看未必,不过是一种不成熟罢了。”中年男子说。
“魏碑不成熟的这种说法,当下很流行,但从我的眼中确实看到了它的天然烂漫之情趣。”那位女子说。
宇辰正被这番专业又不失雅致的解读吸引,听见这清悦女声,不由得侧身望去。这一眼,他竟瞬间怔住了,但见那女子:
她静静地立在博物馆幽暗的展厅里,娇小的身影仿佛是从历史深处走来的一个清浅墨痕。面前是司马金龙墓出土的漆画屏风,那些历经千年依然绚烂的色彩,在她清秀的面容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玻璃展柜的灯光柔和地洒落,勾勒出她侧脸柔和的线条——那是一种属于江南水乡的婉约,肌肤细腻如宣纸,眉眼间含着山水画般的灵气。若只看这剪影,你会以为她是姑苏园林里对镜梳妆的闺秀,或是西湖画舫上执团扇的佳人。但当你细细端详,看见她凝视屏风时微蹙的眉峰,看见那双清亮眸子里沉淀的专注,便会察觉塞北的风霜已经悄然浸润了这个看似柔弱的灵魂。
她微微前倾身子,鼻尖几乎要触到玻璃。
“你们看,”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这线条的力度。”她抬起手,在空中虚画着一个轮廓,手腕翻转的弧度让人想起云冈石窟中飞天飘逸的衣带。
你能在她眼中看到双重映像:既是漆画上蜿蜒的勾描,又是魏碑中刚劲的凿刻。她的身形在巨大的屏风前显得格外娇小,却自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安定,仿佛一株在塞北风沙中深深扎根的银杏。
“司马金龙的父亲司马楚之是北魏的降臣,”她说,“这屏风融合了南北的画风,就像我们大同,总是处在各种文化的交汇处,柔美与刚健,从来都不是对立的存在。”
这时,一束调整角度的射灯忽然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庞——右颊沐浴在暖光中,柔和如江南春水;左脸却隐在阴影里,轮廓分明如北岳山岩。她就像这漆屏本身,用最绚丽的色彩承载最厚重的历史,将南北的风骨融进同一个灵魂。
“唉,别看了!”梦瑶伸手轻轻碰了下宇辰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发紧。
看着宇辰凝望那女子时失神的模样,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突然攥住了她的心脏——在这位气质清冷的女子面前,梦瑶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怕失去宇辰。
展厅的聚光灯打在玻璃展柜里,司马金龙墓漆画屏风的图画在光影中流转。
正是:溯鲜卑,裂云开魏阙,饮马阴山,挥鞭大漠,道武奠基,太武拓疆,六镇兵销燃星火,迁都易服融胡汉,太和改制启新章,却叹河阴血浪涌,权臣频易主,东西裂变终成烬,空余邙山夕照,洛水寒烟,述说那百年霸业,几度沧桑。
仰碑碣,凿石铸天工,龙门佛影,云冈梵容,方笔如刀,雄风似戟,千龛佛现蕴真经,墓志摩崖刻古风,郑公遗韵耀岱岳,尤珍始平开气象,书道自通神,筋骨铮铮立乾坤,长存铁骨钢筋,神姿峻宕,辉映这万里河山,千秋楷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