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尔也收起了之前散漫的姿态,好奇又带着点紧张地看着沈沐。
沈沐没有走到阿依慕身边的胡床,而是在离门口不远、靠近廊柱的一个矮石墩上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既在廊下的范围内,又与他刚刚离开的殿门保持着最近的距离,仿佛给自己留了一条随时可以退回去的路径。
他坐下来,微微蜷缩起身体,双臂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这是一个典型的自我保护姿势。
但他没有低下头,目光依旧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探究,望向庭院深处那片沐浴在暮色中的葡萄藤架。
阿依慕没有试图靠近他,也没有再开口。
她只是重新拿起羊皮卷,却并未阅读,姿态放松地靠在软垫上,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寻常的消遣。
疏勒月也学着王姐的样子,靠在廊柱上,假装在看天边的云霞,眼角余光却始终没离开沈沐。巴哈尔则又开始低头摆弄他的匕首,只是动作轻缓了许多。
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氛围在廊下弥漫开来。
没有人刻意交谈,甚至没有人将过多的注意力直接放在沈沐身上,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声的陪伴与守护。
这种“不被聚焦”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舒适。
他静静地坐在石墩上,感受着晚风带来的凉意,也感受着身下石墩被白日阳光晒过后残留的余温。
他看着葡萄藤在风中轻轻摇曳的模糊轮廓,听着不知名的虫鸣在草丛中响起。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声音,气味,景物,人。
但奇怪的是,这种陌生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恐慌,反而像一层柔软的纱布,包裹着他千疮百孔的心神,隔绝了那些血腥而痛苦的记忆。
也许……只是也许……
在这里,他真的可以像弥闾说的那样,“慢慢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愈发暗沉,星辰开始在靛蓝色的天幕上零星闪烁。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点亮了廊下和庭院中的石灯,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铺开,温暖而不刺眼。
一名年长的女官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汤羹和几样精致的面点。
她将托盘放在阿依慕身边的矮几上,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默默退下。
阿依慕这才放下羊皮卷,看向沈沐,声音依旧轻柔:“晚膳准备好了,要用一些吗?还是想再坐一会儿?”
沈沐循声望去,看着矮几上冒着热气的食物,又看了看阿依慕平静温和的脸,再看向旁边虽然假装不在意,但小脑袋都快扭过来的疏勒月,和虽然低着头但耳朵明显竖起来的巴哈尔。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但过了一会儿,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阿依慕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她亲自盛了一小碗汤羹,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了离沈沐更近一些的石墩边缘。“小心烫。”她只说了这三个字,便不再多言。
沈沐看着那碗近在咫尺的热汤,香气袅袅钻入鼻腔。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端起了那只温热的陶碗。
他小口地喝着汤,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晚风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他依旧坐在廊下的石墩上,没有进入殿内。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蜷缩在黑暗里。
他身处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身边有着沉默却温暖的陪伴,手中捧着一碗能慰藉身心的热汤。
夜空中的星辰越来越亮,如同碎钻般撒满天鹅绒般的夜幕。
沈沐抬起头,望着这片异域的星空,与他记忆中萧国皇宫上方那片被宫灯映照得黯淡模糊的夜空,完全不同。
他依旧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心中的坚冰也远未融化。
但在这个龟兹王宫的夜晚,坐在廊下,喝着热汤,看着星空,他感觉到,那扇被他亲手推开的门,似乎……不再那么容易关上了。
而门外的世界,虽然陌生,却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