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粥滑入腹中,带来的不是寻常的满足,反倒像揣了块沉甸甸的石头,那陌生的充实感,与他空寂太久的身心格格不入。
沈沐站在原地没动,指尖还沾着琉璃碗壁的微凉,殿内最后一缕天光早被夜幕吞了去,只有远处廊下悬着的灯笼,漏进些朦胧的光晕,把家具器物的轮廓晕染得模模糊糊。
黑暗,原该是他最熟稔的东西。
不管是做影卫时潜伏的夜,还是被锁在乾元宫那些睁着眼到天明的夜,黑暗里总裹着危险、孤伶,还有压得人喘不上气的闷。
可这儿的黑暗,好像有点不一样。
空气里没有那挥之不去的龙涎香,没有宫人刻意放轻却依旧能听见的呼吸,没有那道哪怕隔着几层帐幔也能感觉到的、如影随形的审视目光。
只有窗外偶尔飘来的虫鸣,叫不出名字的虫儿,一声两声,还有远处风里裹着的,像是谁在试弦的零散音,不成调,却带着活气,是真真切切的生的味道。
他扶着矮几,慢慢挪步,回到床榻边坐下。
肩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眼下的处境,身子骨的虚也让他乏得很,可脑子里那片混沌的泥沼,却被一碗粥、一份陌生的关怀搅得翻了底,再回不到死水似的“平静”了。
他该信弥闾吗?
该接下这看着像“自由”的处境吗?
还是该把心墙筑得更厚,把所有的好都挡在门外,等……等什么呢?
等他们没了耐心,把他扔出去,或是像他猜的那样,露出藏着的爪牙?
他不知道。
但他清楚,再没法像先前那样,把自己彻底丢进意识的深渊里了。
那碗凉粥像颗石子投进死水,涟漪是平了,可水底的沉渣却被翻了上来,再也落不回原处。
他躺下身,拉过那床软乎乎的羊绒毯盖好。
毯子带着太阳晒过的干爽气,和乾元宫那些染着帝王气息的锦被,是全然不同的味道。
闭上眼想睡,偏生毫无睡意。
过往的碎片不受控地涌上来——训练场上的汗混着血,第一次出任务时攥紧刀柄的手,被选作影卫时那点……微末到几乎看不见的骄傲?
然后,是萧执那双深不见底、藏着偏执的眼,是乾元宫那让人喘不上气的华丽,是汤药苦得钻心的味,是宫宴上那些扎人的眼神,是弩箭穿肩时那阵撕心裂肺的疼,是断魂崖边刮得人站不住的风……
还有,最后那一刻,浑身的劲儿都卸了,心里那点对解脱近乎本能的盼。
那些画面清楚得像昨天才发生,可带来的疼,却好像……隔了层什么。
不再是能把他瞬间撕成碎片的尖锐,而是闷乎乎的、漫开来的钝痛,像陈年的旧伤在阴雨天发了作,隐隐的,却磨人。
是因为离了那个地方吗?
还是因为……那碗粥,还有那个少女担忧的眼神,像层薄薄的垫,稍稍挡了挡回忆的冲撞?
他说不清。
夜越来越深,虫鸣渐渐歇了,连那零散的乐声也没了。
王宫沉进了像睡着似的静里。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极轻的响动,窸窸窣窣的,像有小耗子跑过。
沈沐浑身的弦瞬间绷紧,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提到了最尖——是监视?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