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依旧没有焦点,虚虚地落在前方摇曳的宫灯上,仿佛灵魂已经抽离,留下的只是一具不得不遵从命令的躯壳。
庆典按部就班地进行。
庄重的雅乐,华丽的歌舞,百官依序上前,献上早已准备好的吉祥贺词和稀世贡礼。
每一句歌功颂德,每一件奇珍异宝,都像是在为这场盛大的仪式增添注脚,彰显着帝王的无上权威与帝国的富庶强盛。
萧执端坐于御座之上,面容平静地接受着朝拜,偶尔颔首,或对某些重臣的贺词给予简短的回应。
但他的余光,始终未曾离开身旁之人。
他能感觉到沈沐身体的僵硬,能听到他极力压抑却依旧略显急促的呼吸,能看到他放在膝上、指节微微泛白的手。
这种强行的、将沈沐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的行为,并未给他带来预期的掌控感,反而像有一根细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随着庆典的推进,越收越紧。
轮到各国使臣献礼时,气氛再次被推向了高潮。
当龟兹大王子阿史那·弥闾的身影出现在殿中时,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他今日依旧穿着色彩浓烈的龟兹王室礼服,深目高鼻,容颜妖冶,步履从容,带着一种与中原贵族迥异的、野性而迷人的风采。
他右手抚胸,向萧执行了一个标准的龟兹礼,声音清越朗润:“外臣阿史那·弥闾,谨代表龟兹国王与臣民,恭祝大皇帝陛下万寿无疆,福泽绵长,愿大萧国运昌隆,与我龟兹友谊永固!”
他一挥手,随从抬上数个沉重的镶金木箱。
打开后,里面并非是寻常的金银珠宝,而是色彩极其绚烂、织工精湛无比的波斯地毯,以及一套造型奇特、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龟兹乐器,还有一尊由整块墨玉雕琢而成的、神态安详的卧佛。
“此乃我龟兹倾国之力,搜罗的些许薄礼,聊表敬意。尤以这尊墨玉佛为最,乃我国高僧于雪山之巅寻得,日夜诵经加持,愿其佛光护佑陛下,身心康泰。”弥闾微笑着介绍,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御座之侧,在沈沐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那目光中,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甚至比宫宴时更深了几分,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到手的、珍贵的艺术品。
萧执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面上维持着帝王的矜持与淡漠,微微颔首:“王子有心了,赐座。”
弥闾优雅地谢恩,退回自己的座位。
在他转身的刹那,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也正是在这觥筹交错、人人注意力都被奇珍异宝和龟兹王子的风采所吸引的时刻,几名穿着与普通宫人无异、但行动间更为沉稳利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往来穿梭伺候的宫人队伍中。
他们低眉顺眼,手脚麻利地添酒布菜,动作与其他宫人并无二致,唯有偶尔抬起眼睑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显示出他们绝非寻常仆役。
他们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隐晦地丈量着御座与侧殿通道的距离,计算着守卫轮换的间隙,评估着那个坐在帝王身边、苍白脆弱的目标的状况。
盛宴正酣,丝竹管弦之声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异动,璀璨的灯火映照着每一张或真心或假意的笑脸。
谁也没有察觉到,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已然借着这万寿节的喧嚣,悄然逼近了这帝国权力中心的核心。
沈沐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琉璃盏,对周遭暗涌的危机毫无所觉。
他只觉得累,无边无际的累,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单薄的脊梁上,只想就此沉沉睡去,再不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