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这样一具似乎连“自我”都已放弃的躯壳,去宣讲“君恩”,去强调“奴责”,去警告“顺从”,显得如此苍白,甚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残忍。
这不再是训诫,更像是对着已然沉寂的荒坟呐喊,除了显得自己愚蠢可笑,不会有任何回应。
他原本锐利如刀、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不自觉地收敛了锋芒,变得复杂起来。
他依旧沉默地站着,如同真正融入了阴影,但内心的笃定,却悄然动摇了片刻。
当一个人连自身的存在都已漠不关心时,外界的权柄、恩威、荣辱,又还能束缚他什么呢?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角落兽耳铜炉中,银霜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沈沐并非毫无察觉。
在乾统领踏入殿门的那一瞬,他眼角的余光便已捕捉到了那个不同于普通宫人的挺拔而冷硬的身影。
他知道那是乾统领,暗卫营中地位崇高,以铁血冷酷、绝对服从着称的人物,是比待他尚有几分长辈回护之心的巽统领,更加不近人情的存在。
若是往日,他或许会心生警惕,肌肉会下意识绷紧。
但此刻,他心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不过是又多了一双监视的眼睛罢了,与赵培,与那些轮值的宫人,与这乾元宫本身,并无本质区别。
都是这座华丽囚笼的一部分,是萧执无处不在的掌控力的延伸。
他甚至连转开视线、避免与对方有任何眼神接触的欲望都没有。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视线依旧固执地、空洞地停留在那片模糊而炫目的金色床帐顶上。
那里,成了他无边黑暗世界里,唯一可以安置茫然目光的坐标,一个虚无的锚点。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一个在明处,形销骨立,魂仿佛已游离于九天之外。
一个在暗处,冷眼旁观,却第一次在面对监视对象时,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最终,萧执回来了,乾统领如同他来时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身影融入殿外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翌日,庄严的太极殿内,气氛却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而凝重。
萧执高踞于御座之上,冕旒垂落,半掩住他深邃难测的眼眸。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的蟠龙雕刻上轻轻叩击,发出几不可闻的规律声响,下方关于龟兹国求援的争论,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依旧未能达成共识。
龟兹国派遣其大王子阿史那·弥闾亲自带队,携带国书与丰厚的珍宝,不远万里前来朝贡,核心目的,是祈求强大的萧国能够伸出援手,给予庇护,以抵御其西方强邻疏勒国日益紧迫的军事威胁。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他手持玉笏,眉头紧锁,声音带着户部官员特有的审慎与对钱粮的斤斤计较:“陛下,龟兹虽号称‘佛国’,境内盛产质地温润的玉石与矫健的良马,听起来似乎有利可图。
但其国地处西域极西,距我中原路途遥远,险阻重重。我军若允其庇护之请,势必需要派遣精锐兵马远驻,其间千里馈粮,民夫、车马损耗巨大,于国库而言,实乃一笔沉重的负担,恐难以为继。
再者,那疏勒国如今兵锋正盛,骁勇善战,我朝为其一西域小国而开罪此等强邻,引得边陲不宁,臣以为,实非明智之举啊!”他的话音刚落,几位掌管钱粮仓储的官员便纷纷点头附和,低声议论着此举可能带来的财政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