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寝殿,萧执已在外面等候,乌溟也冷着脸站在一旁。
“如何?”萧执迫不及地问。
杜仲看向萧执,眼神清澈而直接,带着医者的坦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陛下,沈公子之疾,确如乌溟先生所言,根源在心,而非在目。”
萧执眉头一拧。
杜仲继续道,话语如同医案般清晰冷静:“他长期处于极度惊惧、压抑、忧思之境,心神损耗殆尽,肝气郁结不通,以致神光涣散,封闭视听。所谓目不能视,实乃心不愿看,神不肯归。”
“说重点!”萧执不耐地打断。
“重点就是,”杜仲毫无惧色,一字一句道,“若病根不除,即便华佗扁鹊再生,用尽天下灵药神针,也难让他重见光明。他的身体在抗拒醒来,抗拒看见,抗拒……感知到某些让他无法承受的存在。”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
乌溟在一旁冷哼一声,虽与杜仲理念不合,但在这根本诊断上,他却无法反驳。
萧执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你的意思是,朕才是他的‘病根’?”
杜仲躬身,语气却依旧平稳:“草民不敢妄断天家之事。草民只是据实回禀医理。心结还需心药医。若陛下执意要将沈公子禁锢于此地,禁锢于……此种境遇之中,那么,无论是我杜仲的舒缓之法,还是乌溟先生的猛烈之术,都不过是扬汤止沸,甚至可能加速他的……消亡。”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乌溟,补充道:“在这一点上,我想乌溟阁下应当与草民看法一致。”
乌溟抿紧了嘴唇,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出言反对。
萧执之前给沈沐的各种汤药都出自他手,他也是最明白萧执的偏执与疯狂。
他之前的“猛药”提议,是基于尽快见效的考量,但内心深处,他何尝不知,若根源不断,一切终是徒劳。
他只是不愿在萧执面前,承认自己的手段也可能无效,更不愿附和这个让他看不顺眼的老对头。
寝殿外陷入一片死寂。
萧执站在那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明黄的龙袍上,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鸷。
杜仲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柳叶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现实——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强留,可能正在亲手将沈沐推向毁灭。
他可以得到他的人,困住他的身,却无法逼出一束他不想看见的光。
良久,萧执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尽力而为。”
杜仲和乌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奈。
他们一个是正统医道圣手,一个是巫医秘术传人,皆身负绝学,此刻却都对龙榻上那个年轻人的病症,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
医术再高,也医不了心甘情愿的沉沦,更解不开权力与偏执打成的死结。
两人默默退下,继续他们注定艰难的、关于药方的争吵。
而萧执,独自站在空旷的殿外,望着寝殿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他或许,真的留不住那缕光了。
而门内,沈沐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殿外这场因他而起关乎他命运的争执与他无关。
束缚他手腕的柔软绸带,在透过窗纸的朦胧光线下,泛着冰冷而华丽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