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是赞许,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十七不敢接口,只是沉默地站着。
“听说,”萧执话锋忽然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你与十一,近日相处得颇为‘融洽’?”
十七心中猛地一紧。
陛下竟知道?他立刻躬身道:“回陛下,十一性子直率,作战勇猛,属下与其共同执行任务,自当尽力配合,以期不负陛下所托。”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答得谨慎,将“融洽”定义为任务所需的“配合”。
萧执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和恭敬的姿态,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配合?”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指尖停止敲击,“朕还听说,他赠你药油,你与他同食宵夜,甚至……还会笑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十七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陛下对他的动向,竟然了如指掌到如此细微的地步!连那片刻的笑容……
他大意了,竟然没发现有人在看着他,难道陛下此番是因为他的察觉力下降?
他立刻再次单膝跪地,声音沉肃:“陛下明鉴!同袍之间,偶有往来,实属寻常。属下时刻谨记身份职责,断不敢因私废公,亦不敢有丝毫懈怠!十一所赠之物,皆已报备……,最近任务繁多,是属下疏忽了训练,还请陛下责罚!”
“起来。”萧执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并非责怪于你。”
十七依言起身,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萧执站起身,绕过御案,缓缓走到十七面前。玄色的衣袂几乎要触及十七的袍角。
那股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帝王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他伸出手,并非碰触十七,而是从他肩头拈起一片极细微的、未被拍干净的、已经干枯的草屑——或许是白日演练时沾染上的。
他将那草屑在指尖捻碎,目光却始终落在十七的脸上,看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暗卫并非无情之物,有血有肉,懂得同袍之情,并非坏事。”萧执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近,却好像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朕只是要你记住,谁才是你唯一需要效忠的主人。谁赐你剑甲,谁予你重任,谁……才能真正决定你的价值与归属。”
他的话语如同最柔软的丝绸,包裹着最坚硬的钢铁。
“你的剑可以为他挡刀,你的笑容可以因他绽放,但你的命,你的忠诚,你的一切……只能属于朕。明白吗?”
十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
他抬起头,迎上萧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有警告,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神色。
“属下明白。”十七的声音有些发干,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属下的命是陛下的,忠诚亦是。此生此世,唯陛下之命是从,绝无贰心!”
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终的答案。
萧执凝视了他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伪。
终于,他眼中的锐利稍稍缓和,嘴角那丝莫测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很好。”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朕希望你能一直记得今日之言。”
他转身走回御案后,仿佛刚才那番暗流汹涌的对话从未发生。
“庆王一事,已有眉目。京兆尹府的线索至关重要,继续查下去,有任何进展,直接报于朕知。”
“是!”
“下去吧。”萧执摆了摆手。
“属下告退。”
十七躬身,一步步退出南书房,直到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与暖香被隔绝在外,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他才几不可察地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后背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浸湿。
他抬头望了望墨蓝色的、寒星闪烁的夜空,目光最终落向暗卫营的方向,那里有炭火的余温,有同袍的笑闹,有十一咋咋呼呼的喊声。
但此刻,那些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阴影。
陛下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他心中划下了一道清晰无比、却又无比沉重的界限。
他握了握拳,指尖冰凉。
然后,不再有丝毫犹豫,迈开步子,踏着未化的积雪,向着那片阴影笼罩的、他唯一归属的方向,沉默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