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声张,甚至没有和同组的同事讨论,只是将自己负责的这一摊数据、图纸、记录本和厚厚的演算稿纸,重新在宽大的桌面上铺陈开来,像一头沉默而耐心的老牛反刍,逐行逐字、逐点逐线地重新核对、验算。
空旷的实验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嗡鸣,映照着她专注而凝重的侧脸,在墙壁上投下静止的影子。
起初,她倾向于认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测量误差,或者是自己在某个繁琐的计算步骤中,出现了极其隐蔽的、之前未被检出的错误。
但随着对比的深入,随着她将更多批次的历史数据也纳入参照范围,心里那个原本模糊的小疙瘩,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几个异常数据的出现,在时间序列和条件组合上,似乎确实遵循着某种极其微弱、但并非完全随机的规律。
“奇怪……这不像完全是噪声。”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自语。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在听一首早已烂熟于心的交响乐录音,绝大部分乐章都和谐流畅,但在某个不起眼的过渡小节,总是隐隐约约夹杂着半个几乎无法察觉的、音高略有偏差的音符。
不仔细听,完全会被宏大的主旋律淹没,可一旦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那丝不和谐,便再也无法忽略它的存在,甚至会执着地想要找出它的来源。
她没敢轻易下任何结论,也没有立刻去敲项目负责人办公室的门。
她深知,在项目推进的关键阶段,任何一个未经严格证实、仅仅是基于直觉和初步观察的“异常”报告,都可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乱整个团队精心安排的工作节奏,甚至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或资源浪费。
她决定,先依靠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地把这个“别扭”的源头和范围摸清楚。
接下来的几天,陆云瑶仿佛又回到了项目攻坚时的那种状态。
她除了高效完成每日分配的规定任务外,几乎把所有能挤出来的零碎时间——午休、下班后、甚至晚上回到宿舍临睡前的那点时光——都用来跟这几个“调皮”的数据较劲。
她重新调阅了数据采集设备的原始日志,核对了每一次实验输入的参数设置,连实验室那几台精密仪器近期的工作状态、环境温湿度的微小波动记录都逐一排查了一遍。
这个过程异常枯燥,就像是在一大片沙地里,用最细密的筛子反复淘洗,寻找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金粒,考验的是极致的耐心和一丝不苟的严谨。
有时候,盯着那些无穷无尽、仿佛会蠕动的数字和曲线图,直到眼睛发花、视线模糊,她就不得不停下来,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透透气。
看着外面院子里端着饭盒匆匆走过的同事,或是带着孩子散步的家属,她的思绪会有一瞬间的飘远。
忽然想起顾辰翊在最近一封信里,轻描淡写地提到,他为了一个战术动作的精准到位,带着官兵们在训练场上顶着烈日反复演练,不厌其烦,追求的就是那种极致和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