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军区医院的清晨，带着消毒水和窗外青草混合的气息。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病房的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辰翊感觉自己仿佛在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沉浮了很久很久。意识像破碎的拼图，艰难地、缓慢地重新聚合。最先恢复的是听觉——氧气瓶“嘶嘶”的单调声响，远处模糊的说话声，还有…一个轻柔而熟悉的呼吸声，就在很近的地方。
然后是嗅觉——浓重的药水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女性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气息。
他费力地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上面。每一次尝试都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像是被重锤狠狠砸过。但他没有放弃，强大的意志力驱动着这具残破的身体。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
视野模糊、摇晃，像是蒙着一层水雾。他努力聚焦，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惨白的、刷着半截绿漆的天花板。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掠过挂着的盐水瓶，最终落在床边。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趴伏在床沿，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素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散落在光洁的额头上。她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因为压着手臂而微微嘟起，平日里狡黠灵动的脸上此刻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毫无防备的恬静。她的呼吸均匀而轻柔，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盖着被子的手腕上。
是陆云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身体的剧痛和混沌。像是冰冷荒原上燃起的篝火，温暖而明亮。
顾辰翊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顾修齐在警卫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看到床上睁开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孙子，这位老将军的脚步猛地顿住，虎目瞬间瞪圆，脸上是狂喜、震惊和难以置信交织的复杂表情！
“辰翊？！你…你醒了？！” 顾修齐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步冲到床边，布满老茧的大手紧紧握住孙子没有输液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顾辰翊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气音：“…爷…”
“别说话！别说话！”顾修齐连忙制止，眼中瞬间涌上一层水光，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转头对警卫员急声道：“快！快去叫张主任！通知政委！辰翊醒了！醒了！”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瞬间惊醒了趴在床沿的陆云瑶。
陆云瑶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压出的红印。当她的目光对上床上那双深邃的、虽然虚弱却已重新有了神采的褐色眼眸时，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瞬间清醒！
“顾…顾辰翊？！”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和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你真的醒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扑过去，又猛地想起什么，硬生生刹住脚步，只是站在原地，激动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辰翊的目光越过爷爷激动的脸，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深邃而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有对她守候的感激，有看到她憔悴模样的心疼，更有一丝…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泪水，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又缓缓移开，仿佛只是随意的一瞥。
但陆云瑶的心，却在那短暂的对视中猛地一跳！那眼神…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关于灵泉水？还是她此刻难以掩饰的激动？
张主任带着护士很快赶到，病房里瞬间忙碌起来。听诊、检查瞳孔、询问感觉…医生护士围着顾辰翊，顾修齐则退到一旁，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
陆云瑶也退到了角落，悄悄抹掉眼角的泪，心绪却如同翻江倒海。他真的醒了！灵泉水的效果远超预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他醒来时那探究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这个秘密，还能守住吗？
趁着医生检查的间隙，顾修齐走到陆云瑶身边，声音温和而充满感激：“瑶瑶，辛苦你了！辰翊能这么快醒过来，多亏了你日夜守着他，跟他说话！医生说了，亲人的呼唤对昏迷病人很重要！你是有功之臣！” 他显然把顾辰翊的快速苏醒归功于陆云瑶的“呼唤疗法”。
陆云瑶心头一松，连忙摇头：“顾爷爷，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是顾辰翊自己意志坚强，还有医生们医术高明。” 她巧妙地顺着顾修齐的思路，将功劳推了出去。
检查结束，张主任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顾首长，顾营长的情况非常好！清醒意识恢复得很快，脑震荡的症状在预期范围内，枪伤恢复也不错，没有感染迹象。简直是奇迹般的恢复速度！接下来就是安心静养，补充营养，配合康复训练，很快就能恢复！”
顾修齐连连点头，笑容满面。
医生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顾家爷孙和陆云瑶。顾辰翊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虽然还很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锐利，只是多了一份大病初愈的柔和。
顾修齐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莲港行动的最终胜利，说着刘建国、梁卫东、王德发等一干敌特分子的落网，说着组织上对“利刃”小组和陆云瑶的嘉奖令正在拟定。
顾辰翊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会扫过安静站在窗边的陆云瑶。当听到陆云瑶在关键时刻提供的破译思路时，他看向她的目光里，赞赏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
陆云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假装看向窗外。
“对了，辰翊，”顾修齐话锋一转，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看向陆云瑶，“瑶瑶在你昏迷的时候，可是说了，等着你回来呢。你小子，别辜负了人家姑娘的心意！”
陆云瑶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连忙摆手：“顾爷爷！我…我那是…” 她语无伦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病床上，顾辰翊苍白的脸上也罕见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陆云瑶，这一次，没有了探究，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带着温度的专注。他看着她手足无措的羞窘模样，嘴角再次微微上扬，虽然依旧虚弱，却无比清晰地说道，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地砸在陆云瑶心上：
“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