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外,恶人谷。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尽,但一种新的、冰冷的秩序已然在废墟与恐惧之上建立起来。谷口那由鲜血与死亡铸就的无形界限,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内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谷内之人,无论是真心悔过还是被迫屈从,皆在这新立的规矩下战战兢兢地活着;谷外之人,则因那第一邪皇只手覆灭血刀门、瞬杀窥伺者的恐怖传闻而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轻易踏足这片新立的死亡禁地。
谷内深处,一间原本属于万家、如今被彻底改造的密室之内,却是一片与外间肃杀氛围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灯火通明,却并非用以照明,而是镶嵌于四壁的数十颗硕大夜明珠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辉,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又丝毫不显刺眼。空气洁净清新,带着淡淡的檀香与药草混合的气息,地面铺设着光滑如镜的黑色玄武岩,触之微凉,有助于静心凝神。四壁书架上,并非寻常书籍,而是堆积如山的卷宗、账册,以及从万家、凌退思处查抄来的各类文书档案,分门别类,井然有序。这里,便是林越临时的居所与闭关静修之地。
此刻,林越正盘膝坐于密室中央一方温润如玉的青色蒲团之上。他双目微阖,呼吸悠长细微,几不可闻,周身气息圆融内敛,仿佛与整个密室的环境融为一体,进入了最深沉的定境之中。
他的心神,早已沉入自身浩瀚无边的识海深处。那里,并非一片混沌,而是如同一片无垠的璀璨星空。《白首太玄经》那包罗万象、深不可测的总纲奥义,化作了这片星空的中央核心,如同一颗永恒燃烧、散发出无穷智慧与能量的太阳,照耀四方。环绕其运行的,则是无数或明亮或晦暗、或稳定或闪烁的星辰光点------那正是他自侠客岛以来,所汲取、所记忆、所理解的来自不同世界、不同流派的武学精义与知识碎片。
少林刚猛正大的易筋洗髓功、七十二绝技的种种变化;武当以柔克刚、阴阳互济的太极拳剑、纯阳无极;乃至铁掌帮的刚猛、血刀门的邪戾、万家拳法的诡变、以及江湖上诸多零散却各有特色的内功外功诀窍......此刻,这些原本或相互冲突、或各有藩篱的武学知识,正在太玄经这至高总纲的统御与调和之下,被一点点地解析、剥离掉其中因修炼者个人理解偏差或传承遗漏而产生的杂质与谬误,萃取其中最纯粹、最本质的与。
这个过程,并非简单的堆砌与叠加,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熔炼与升华。不同属性、不同特质的内力运行路线,在其体内经脉中模拟、碰撞、交融。时而如烈火烹油,刚猛暴烈;时而如寒冰凝渊,阴柔诡谲;时而又如春风化雨,中正平和。若有寻常武者胆敢如此胡来,早已内力冲突、走火入魔而亡。但林越凭借其旷古烁今的超人体质、对自身入微的极致掌控以及太玄经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至高特性,竟硬生生地将这些截然不同的内力特性一一降服、调和,使之如百川归海,最终尽数融入太玄内力的浩瀚海洋之中,成为其磅礴力量的一部分,非但没有造成任何滞碍,反而使其内力性质变得更加圆融通透,变幻莫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日,也许是数日。林越周身那原本内敛至极的气息,忽然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并非变得更强悍或更外放,反而是一种极致的收敛与沉淀之后,自然流露出的某种生命层次的升华。淡淡的、肉眼几不可辨的莹润光辉,自他肌肤底层隐隐透出,并非内力外显的毫光,而更像是一种生命本源极度充盈、气血旺盛到极致的自然体现。他的面容似乎也变得更加年轻俊朗,并非容貌改变,而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蓬勃生机与清澈通透之感,洗尽铅华,返璞归真。尤其那双即便紧闭也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奥秘的眼眸,此刻更显深邃,如同蕴藏着无垠星海,智慧之光在其中静静流淌。
每一次呼吸,都暗合某种天地韵律,一呼一吸之间,与外界天地元气的交换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循环,几无丝毫浪费与损耗。丹田气海之内,那浩瀚如海、精纯无比的太玄内力奔流不息,意动即发,心念微转,气已随之,运转间圆融无暇,再无半分滞涩。精神力量与内力水乳交融,不分彼此。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周身天地间流动的种种不同性质的------并非只是武者常说的天地元气,更有草木散发出的勃勃生机之气,金石蕴含的沉凝煞气,乃至更深层、更微妙的能量流动差异。这种感知,已然超脱了武学的范畴,触及到了某种天地规则的边缘。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未运使任何特定招式,只是随意地凌空拂动。动作舒缓自然,时而如推山揽月,大气磅礴,带起的气流隐有江河奔涌之势;时而又如拈花拂柳,缠绵悱恻,指尖过处,空气泛起细微涟漪,柔和似江南烟雨;忽而指尖一凝,骤然点出,迅疾精准,妙到毫巅,破空声细微却锐利,仿佛天工镂刻,无迹可寻;下一刻掌势一变,横推而出,看似缓慢,却蕴含摧枯拉朽、朔风卷地般的莫大威势;旋即手腕翻转,五指微曲,动作变得诡谲莫测,如幽潭噬月,引人沉沦;继而气息陡然一变,拳意浩然正大,如大日横空,光耀四方,沛然莫御;最后所有气势尽数收敛,归于平静,仅存一指轻点,意态清幽自然,如空谷兰绽,无声无息,却蕴含无限生机与可能。
举手投足间,已无任何固定招式的痕迹,更无半分匠气,皆随心而发,应意而动,无一不是妙到了极点,已然臻至无招胜有招的化境。各种截然不同的武学意境,信手拈来,转换自如,浑然天成。
炼气化神......林越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一闪而逝,复归沉静,低声自语。他感觉自己已然彻底稳固并深入此境巅峰。虽未曾亲至那传闻中凤歌所着的武侠世界,但此境界描述与此界武学至高理念颇有相通之处,可作参考。至于下一步那玄之又玄的炼虚合道之境,距离尚有几何,其中关窍奥秘,却非此刻所能清晰度量。
他心念微动,思绪飘向那部传说中的奇功《周流六虚功》,其借八卦驭八气,威力固然惊天动地,却如驾驭烈马狂涛,终有反噬之危,不得圆满。而自身之道,根基迥异。我之道,欲以四象为基,太阴、太阳、少阴、少阳流转不息,借之演化万气,如天地运行,自然造化,无增无减,无衰无竭,何来反噬?一个宏大的构想在他心中愈发清晰。他将此番闭关融合所得,初步定名为《清寰御正谱》,取廓清寰宇、执御正道之意。
然而,他亦深知前路艰辛。然欲演化万气,必先洞悉万气之微毫奥妙。人体之精气、天地之元气、药石之性气、毒蛊之戾气......宇宙万物,气各不同,其性其理,千差万别,皆需了然于胸。如今所知,虽已远超常人,犹有不足,譬如那南疆蛊毒之气、西域精神异力、乃至更深奥的天地异种能量,尚未能尽窥其妙。
正思忖间,密室外传来极其轻微却节奏特定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那是言达平求见的信号。
林越神色不动,淡淡道:
厚重的石门被无声推开,言达平快步走入,躬身行礼,神态比往日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狂热:主上,您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