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打开,管理员抽出一摞文件,最上面是《青溪河流域生态保护规划图(初稿)》。李慕白翻开,手指顺着红线走,停在他们那片地的位置。
图上标注:“常年积水区,植被以芦苇、香蒲为主,候鸟栖息地。”
他差点笑出声。
“我们那块地三年没长过一根芦苇,前年翻地时还刨出两筐石子。”
管理员没接话,只是指了指旁边一份会议纪要。
李慕白翻开,日期是十天前,议题是“保护区范围初定”。参会单位列了一堆,县水利、环保、林业,就是没有青溪村。
记录里写着:“根据卫星图与历史水文资料,初步划定范围……实地勘察暂未安排,后续由乡镇配合完成。”
“暂未安排?”
“嗯。”管理员低声,“这种事,一般都是先定后看。等你看到的时候,木已成舟。”
李慕白把这句话记在本子上,又翻到一页附件:土壤检测报告。
采样点标了五个,最近的离他们地界还有两里地,全是河滩湿泥。
他合上文件,抬头问:“如果规划依据的是错误信息,或者根本没有实地核查,这程序算不算有问题?”
“程序有没有问题,不是我说了算。”管理员顿了顿,“但如果你要申诉,这些材料可以作为依据。”
“那有没有规定,必须通知承包人?”
“有。《土地管理法》第四十三条,用途变更需提前十五日书面告知。”
“我们没收到。”
“那就是没履行。”
李慕白把本子合上,深吸一口气。
他原本是来问能不能商量,现在他明白了——不是能不能商量,而是这事儿本就没走完程序。
合同有效,通知未达,勘察缺失,依据错误。
他不是在求人施舍,他是在讨个说法。
走出档案室时,阳光正斜照在水泥台阶上。他站在门口,把本子塞进布包,顺手摸了摸口袋里的合同。
回村的路比来时长,风也大了。他蹬了十来分钟,车链子“咔”一声,卡在齿轮里。
他停下来,蹲在路边,掏出扳手拧链子。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车条上,溅成四瓣。
刚修好,一辆吉普车从后面驶来,扬起一溜土。车在前头停了,车窗摇下,司机探头:“小伙子,去青溪?”
“是。”
“上来吧,顺路。”
李慕白犹豫一秒,把自行车扛上后座。
车里有股烟味,司机递来一根:“抽吗?”
“不会。”
“刚才在县里跑农林口吧?看你从革委会出来。”
“嗯。”
“碰钉子了?”
“差不多。”
司机笑了笑:“现在这帮人,文件拿在手里,就像拿了圣旨。其实啊,他们自己也不懂,光会念。”
李慕白没接话。
“你那地,真不能动?”
“三百亩菜,养着三百多人。现在一刀切,等于让人饿饭。”
司机点点头:“生态是大事,可活人也是大事。上头定调子,底下得讲理。”
车开到村口,李慕白下车,刚把自行车扶稳,司机又摇下车窗。
“兄弟,你要真想争,别光找农林组。去县革委会信访办,递个书面材料,要求听证。程序上卡住他们,比跪着求强。”
李慕白愣住。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程序漏洞?”
司机咧嘴一笑:“你眼神写着呢——不是来求的,是来算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