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把洗好的照片用图钉按在村部门口的黑板上,三张,整整齐齐。照片里是试验田一角,陶罐埋得规规矩矩,窑砖垒成半墙,地表还铺着旧油布反着光。他拿粉笔在底下写了一行字:“地温十二度,出苗率九十八,病害零点五。”写完还吹了口气,像是要把粉笔灰吹走,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你这字写得跟鸡爪刨的似的。”王铁柱从后面探头,瞅了一眼,“不过数字倒是挺唬人。”
“唬人没用,得唬住心。”李慕白把图钉盒收进兜里,“老支书说今晚开会,人到齐了就开。”
“能来几个?”王铁柱挠头,“我娘今早还念叨,说地里埋管子是给土地爷插香肠,不吉利。”
“那就让她来看看香肠是怎么发热的。”李慕白咧嘴,“咱不讲玄学,讲‘地暖’。”
“地暖?”王铁柱瞪眼,“咱村连电灯都常罢工,你还整上暖气了?”
“比暖气还早。”李慕白拍拍他肩膀,“明朝那会儿,咱祖宗就在烧窑了。热气存得住,土就活得久。”
话音刚落,苏婉清提着个搪瓷盆从村道走来,盆里是刚蒸好的杂粮馒头,热气直往上冒。她路过黑板,瞅了眼照片,又看看那行歪歪扭扭的字,噗嗤一笑:“你这讲解稿要是印出来,村民得以为你打算盘算命。”
“我本来就想印。”李慕白笑,“印完贴灶台边上,吃饭时顺便学习。”
“那你得改改词。”她把盆放在村部门口的石墩上,“你说‘热传导’,他们听不懂。你说‘这地跟锅底似的,底下有火,上面才熟得快’,他们就明白了。”
李慕白一愣,随即拍腿:“对啊!咱做饭都知道火候,种地咋就不能看‘火’?”
“就是这个理。”苏婉清点头,“你明天开会,别整那些弯弯绕,就拿饭桌说事。”
当晚,村部院里挤满了人。老的拄拐,少的抱娃,连平日不爱凑热闹的赵老汉也来了,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一言不发。老支书咳嗽两声,敲了敲桌子:“都安静,听李慕白说说,他那块地,到底是咋活的。”
李有田第一个站起来,手指直戳李慕白鼻尖:“你跟我说,泥里埋铁管,地气不就漏光了?明年绝收,你拿啥赔?我孙子还指着这地吃饭呢!”
李慕白不急,转身从墙角搬出个木框,里面装着土,横七竖八插着几截陶管,还连着个温度计。“这是试验田的‘剖面’。”他敲了敲木框,“您看,白天太阳晒,热量顺着管子钻进土里;夜里冷了,土里的热慢慢往外冒,跟棉被裹着似的。”
“那不还是漏?”李有田梗着脖子。
“漏的是冷气,存的是热。”李慕白拧开旁边的小炉子,往陶管口吹了口气,“您家冬天烧炕,是不是先烧热炕头,再慢慢暖到炕尾?这叫‘预热’。咱这地,就是提前把‘炕’烧热了。”
人群里嗡了一声。有人点头,有人摇头,更多人还是半信半疑。
这时赵老汉慢悠悠站起来,拐杖点地:“我在山里打了四十年猎。熊冬眠,窝底铺干草,洞口堵松枝,为啥?保温。人比熊聪明,咋就不能给地盖个‘窝’?”
一句话,不少人低头琢磨起来。
王铁柱赶紧接话:“我亲眼见的!试验田那葱,冻三天都不耷拉,别人家的早成脆片了。李哥这法子,真不是瞎搞。”
“可那窑土……”一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小声嘀咕,“听说是老坟边上的灰,种出来的菜,孩子吃了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