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晨,天空被洗刷得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钴蓝色。
摩亨佐·达罗的空气里,不再弥漫着往日的香料味,而是充斥着血腥气息。
西门的街道已经变成了一条死亡的长廊。
雅利安人的尸体层层叠叠,那些断裂的战车轮毂和扭曲的青铜长剑,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单方面屠杀的惨烈。
何维就站在尸堆的最高处。
他拄着那柄依然在滴血的黑铁三叉戟,微微垂着头,胸膛因为整整一夜的高强度杀戮而剧烈起伏。
汗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在他如岩石般强健的肌肉上流淌。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暴雨的冲刷,涂抹在他身上的那层深海般的靛蓝膏,正在一点点褪去。
那象征着神性、威严与非人恐怖的“神之肤色”,顺着他身体的线条流下,汇入脚下的血泊,在红砖地上晕染开一幅奇异的图腾。
而他原本的黄皮肤,重新显露在阳光之下。
但在摩亨佐·达罗幸存者的眼中,这并未削减他的神性,反而更增添了一种神降人世后的悲悯与真实。
“卡拉(时间)……”
“鲁特罗(暴风)……”
细碎的低语从四面八方的窗户和屋顶传来,随后汇聚成如潮水般的声浪。
“湿婆!湿婆!湿婆!”
成千上万的市民从避难所涌出。
他们无视地上的血污和残肢,像是在朝圣一般,向着西门涌来。
当他们靠近那座尸山时,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额头紧紧贴着那沾满泥浆的红砖。
他们跪拜的不仅是救命恩人,更是他们信仰中那位“以毁灭来维持宇宙秩序”的至高神只。
人群如波浪般分开,一身盛装但此刻显得无比狼狈的祭司王,在十几名长老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尸山下。
祭司王仰视着何维。
昨夜的傲慢与精明,此刻已荡然无存。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不仅净化了水源,更用雷霆手段净化了敌人的终极暴力化身。
“伟大的苏基,伟大的大自在天。”
祭司王摘下了自己头上那顶象征着世俗与宗教最高权力的镶金头冠,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膝盖弯曲,重重地跪在了何维脚下的血水里。
“您带来的风暴拯救了神城,您的三叉戟粉碎了白色恶鬼的车轮。这座城市不再属于我们这群凡人。”
祭司王的声音颤抖而狂热:
“请您留下来!请您登上大浴场的最高位!我们将为您修建最高的塔楼,摩亨佐·达罗所有的红砖都将刻上您的名字!您将是我们唯一的王,唯一的神!”
长老们也纷纷磕头乞求。
在他们看来,何维就是这座城市在乱世中生存的唯一保障。
只要供奉这位拥有无敌武力的神,那些雅利安人、甚至未来的任何敌人,都不足为惧。
何维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褪去了杀戮时的疯狂,只剩下一片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着手中那柄黑铁三叉戟,又看着脚下跪成一片海洋的信徒。
如果他想,他确实可以在这里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超级帝国。
凭他的知识和武力,再加上这群已经被他彻底神权化的子民,统治整个印度河平原轻而易举。
但这些对于一个已经在时间长河中旅行了太久的灵魂来说,毫无意义。
“站起来,祭司王。”
何维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全场。
他没有接受那顶皇冠,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昨夜未吃完的大麦饼,在手里慢慢掰碎,洒在脚下的血泊中。
“我不是你们的王。”
何维从尸山上一步步走下来,每一步都踏在雅利安征服者的脊背上,那是对这个蛮族最彻底的践踏,也是对这群软弱市民最后的示范。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旅人。我在黑暗中为你们点了一盏灯,给了你们一把矛。”
何维走到祭司王面前,将那顶金冠推了回去:“灯会灭,矛会断。神城能存在多久,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你们的手里,是继续握着天平,还是握紧我给你们的青铜剑。”
祭司王面色惨白:“如果您走了,那些白色恶鬼卷土重来怎么办?”
“苏利耶死了,他的主力死光了。剩下的雅利安人十年内不敢再靠近这里一步。”何维拍了拍祭司王的肩膀,手上残留的蓝色染料印在了对方洁白的长袍上,留下了一个掌印。
“记住这一夜的恐惧。恐惧是最好的老师。用红砖把城墙修高,把护城河挖深。只要你们不再做软弱的羔羊,恶狼就不敢再来。”
说罢,何维不顾众人的哀求,径直向城中走去。
“维——!”
一声凄厉而深情的呼唤从人群后方传来。
阿难提着早已被泥水浸透的裙摆,不顾一切地冲破了人群。
少女那张平日里高贵精致的脸庞上,此刻挂满了泪痕。
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满是尸体的街道,像一只归巢的乳燕,狠狠地撞进了何维的怀里。
她不在乎何维身上的血腥味,不在乎他那一身未褪尽的靛蓝和污垢,双臂死死地环住何维的腰,仿佛只要一松手,眼前这个男人就会化作青烟消失。
“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
阿难把脸埋在何维赤裸的胸膛上,温热的眼泪烫得何维心口发紧。
“他们叫你神,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维,是我在沼泽里遇到的男人,是在恒河边为我赶走犀牛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