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日常的物资搬运,都因为人手短缺而变得举步维艰。
他制定的生产计划、工作进度表,在瘟疫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可笑。
余瑶的贸易线也断了。
那个与他们进行过数次友好交易的土着部落,在发现营地爆发了可怕的“发热病”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丛林的深处。
余瑶派出的侦察兵,只在他们曾经居住的村寨里,找到了一些早已熄灭的灰烬。
他们也因为害怕瘟疫,抛弃了一切,逃往了丛林更深处。
紧接着,是何辰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在瘟疫爆发的第五天,他便当机立断,派出了一艘速度最快的双桅通讯船,带着求援信,返回上海港。
然而,十天过去了,通讯船没有回来。
又过了五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它早已平安抵达上海港时,下游的巡逻队,在三十里外的一处回水湾里,发现了它。
通讯船完好无损地搁浅在岸边,船帆落下,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白色大鸟。
负责驾驶的五名船员,全部倒在甲板和船舱里。
他们没有死,却都陷入了高烧昏迷的状态。
那封承载着七百人希望的求援信,一个字都没能送出去。
这条通往文明世界的生命线,也断了。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内部。
负责管理粮仓的后勤军官,是营地里最早病倒的一批人之一。
在他陷入高烧昏迷之前,因为一次交接时的口误,导致仅有的一批麦饼,全部被雨水浸泡,上面长满了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霉菌。
当发霉的麦饼被一筐筐地抬出来,倒进焚烧坑时,那股酸腐的臭味,几乎让整个营地的人都窒息了。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他们不仅要面对疾病的威胁,还要开始面对饥饿的威胁。
第二天清晨,营地出现了第一个死亡病例。
死去的,不是那个受伤最重的杨周,而是一个才刚满十七岁的年轻工匠。
他是高平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性格腼腆,却有着一双极其灵巧的手。
营地里许多精巧的木工工具,都出自他之手。
三天前,他病倒了。
没有人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强壮的年轻人,会是第一个离去的人。
他的死亡,让瘟疫这个词,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变成了一具冰冷的、近在咫尺的尸体。
当他的尸体被用白布包裹着,抬出病房时,整个营地都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
失败和死亡的气息,如同那挥之不去的瘴气,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知识、武力和技术,在这无形的瘟疫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深夜。
指挥部的议事厅内,油灯的火焰,在潮湿的空气中无力地摇曳着。
四位年轻人,围坐在长桌旁,如同四尊失掉了灵魂的雕像。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病态的憔悴和深深的倦意。
何辰缓缓地将面前那份已经作废的计划书,一点点地撕碎。
“我的计划,一文不值。”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我计算了物资,计算了人力,计算了所有能看得见的风险,却唯独没有计算到,环境本身,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以为我能征服它,结果它只用了一场病,就摧毁了我们的一切。”
余瑶蜷缩在椅子上,双臂抱着膝盖,身体在瑟瑟发抖。
“是我害了大家。”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果不是我急着要和土着人贸易,也许我们就不会招惹上这可怕的瘟疫!”
何舟将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破军”阔剑,轻轻地放在了身旁的空椅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我的剑,没什么用。”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我救不了我的弟兄。”
高平则抱着头,痛苦地用手指抓挠着自己的头发,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谁倾诉,又像是在审判自己。
“变量,太多了!有太多太多我无法计算的变量。”
“湿度、温度、虫媒、病菌,这些东西,我的模型里都没有!”
没有人互相指责。
也没有人再去争论谁的方案更高明。
在这共同的、压倒性的失败面前,所有的骄傲、固执与分歧,都失去了意义。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无知与渺小。
也第一次,从对方那同样空洞的眼神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痛苦、自责与绝望。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四颗曾经骄傲的心,终于开始理解彼此。
高平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吹熄了那盏在风中摇曳的油灯。
议事厅内,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这片黑暗里,共同面对这漫长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