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猎头者的荣耀与哀伤(2 / 2)

猎取敌人的头颅,就是夺取对方的灵魂,将其化为己用,用来庇佑自己的部落,滋养自己的土地。

每一次成功的猎头,都是一场增强整个族群生存概率的、神圣的献祭。

荣耀、复仇、生存、信仰……

所有的一切,都浓缩在了这血腥而残酷的仪式之中。

这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是他们在险恶的雨林中繁衍至今的根基。

巫师首领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豪。

他一个接一个地,指着那些头骨,讲述着它们背后的传奇故事。

这个,是他们击败下游“长臂猿部落”首领的证明。

那个,是他们抵抗上游“红猴子部落”入侵的功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仿佛沉浸在部落的荣光之中。

然而,当他的手指,移动到墙角处一颗最新鲜的头骨时。

他的骄傲与狂热,都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消失了。

他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去,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悲恸。

那颗头骨的主人,显然是另一位骁勇的战士。

巫师首领指着它,又指了指长屋角落里一个正抱着婴儿、无声垂泪的年轻女人,然后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干瘪的胸膛。

他的眼中,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

这一次,不用何维翻译,所有人都看懂了。

这个头骨,属于不久前杀死他儿子的仇敌。

他虽然带领部落成功复仇,猎取了敌人的头颅,为儿子换回了“荣耀”。

但他也永远地失去了自己最勇敢、最心爱的儿子。

那悬挂在墙上的,不是冰冷的荣耀。

而是一个父亲,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

荣耀的背面,是同等的哀伤。

这才是猎头文化真实残酷的一面。

无休止的血亲复仇,冤冤相报。

每一个荣耀的猎头者,同时也是另一个部落眼中不共戴天的仇敌。

每一颗挂在墙上的头颅,都意味着自己部落里,也有一个甚至更多的亲人,倒在了敌人的刀下。

这套看似能增强族群力量的文化,从根源上,就是一个让所有参与者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死亡旋涡。

巫师首领讲述完,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在墙边,低声地啜泣着。

长屋中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何维走到他的身边,没有安慰,也没有劝说。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颗代表着“复仇”的头骨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对巫师首领,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包含着复杂的含义。

有理解,有尊重,也有一种超越了语言的、同为生命体的悲悯。

夜深了。

探险小队被安排在首领火塘边休息。

确认达雅克人已经没有任何敌意之后,吕宋终于忍不住低声向何维询问:

“何维大人,这些人就是一群野蛮的食人族。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都……”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的手已经按在了青铜刀柄上,意思很明显。

以何维的实力,再加上他们手中的武器,征服甚至毁灭这个部落,易如反掌。

何维摇了摇头。

他看着跳动的火焰,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解释:

“我们是观察者,不是审判者。”

“你用南洋城的律法和道德,去审判他们的猎头行为,认为这是野蛮,是罪恶。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傲慢。”

“对他们而言,这是传承了无数代的生存法则。就像我们吃饭喝水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文明的演进,有它自己的规律。就像一棵树,它需要时间,从种子发芽,长成幼苗,再经历风雨,最终才能成为参天大树。”

“不能因为它现在只是一棵小树苗,就嫌弃它长得不够高大,然后强行把它拔起来,嫁接到另一棵大树上。”

“那样做的结果,只会让它立刻枯死。”

何维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

“我想做的,是观察,是记录。是在不干扰的前提下,看看能不能给它稍微松松土,浇浇水。

“至于它最终能长成什么样子,那是它自己的选择。”

“我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守护每一个我遇到的部落。”

“我能留给这个世界的,不应该是一个个被强行改造的、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而应该是无数种可能,无数颗在不同土壤里,长出不同模样的种子。”

这番话,让江骨和吕宋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依旧无法认同猎头这种行为,但他们开始理解,何维那更加宏大与宽广的视角。

他们眼中的野蛮,在何维眼中,只是文明在某个特定阶段,呈现出的一种偶然形态。

何维将那把从达雅克勇士手中夺来的巴冷砍刀,放在了火塘边。

明天离开时,他会把这把刀,留在这里。

这是他对这个部落表达尊重的方式。

他可以杀死一个向他挥刀的敌人。

但他无意去审判一个族群延续了千百年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