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还在临城的上空盘旋,像一张灰黑色的巨网,将整座城池罩得密不透风。血腥味、硝烟味、烧焦的木头味混杂在一起,顺着风的轨迹在街巷里弥漫,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呛得人胸口发闷。
东门的城楼上,混乱早已突破了秩序的底线。断裂的云梯斜斜地靠在斑驳的城墙上,顶端还挂着半截染血的军装;滚石和擂木散落一地,有的被炮弹炸得粉碎,有的沾满了暗红的血渍;城砖的缺口处,还能看到残留的弹片和凝固的血块。士兵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有的抱着受伤的胳膊蹲在墙角呜咽,有的拖着断裂的步枪漫无目的地游走,还有的干脆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魂魄已经被战场上的血腥吓飞。
“守住了吗?北门是不是破了?”
“孙军的人杀进来了!我看到他们在巷子里砍人!”
“主力都没了,咱们还守个屁啊!快跑吧,晚了就没命了!”
恐慌的流言像瘟疫一样在士兵中蔓延,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刺破了仅存的一点士气。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彻底溃散,士兵们的哭喊、谩骂、绝望的嘶吼交织在一起,与远处北门方向传来的枪声、百姓的惨叫声叠加,构成了一曲末日般的悲歌。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赵老歪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他原本胖乎乎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血色,肥肉因为剧烈的颤抖而不断晃动,平日里总是油光水滑的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胸前的绸缎便服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他的双手死死拽着马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缰绳上的皮革被汗水浸得发亮,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惧,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焦躁的嘶鸣。
“守不住了!真的守不住了!”赵老歪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而嘶哑,完全没了往日作为一军之主的威严,“主力都让人打光了,北门也破了,孙大炮的人马上就要杀到东门了!再不走,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他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拉动马缰,想要调转马头,朝着西门的方向逃窜。西门是临城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也是他早就想好的退路——只要能冲出西门,钻进城外的山林里,凭着他多年的人脉和积攒的钱财,总能再拉起一支队伍,至于临城的百姓和剩下的士兵,此刻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将军!你不能走!”
一声怒喝猛地响起,像一道惊雷,暂时压过了城楼上的混乱。王虎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他的军装被硝烟熏得发黑,胳膊上还缠着一圈染血的布条,显然是在北门的战斗中受了伤。他一把抓住赵老歪的马缰,力道大得让赵老歪根本无法拉动,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而扭曲,双眼瞪得通红,死死地盯着赵老歪。
“你放开我!”赵老歪急得跳脚,使劲挣扎着,“现在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孙大炮的人杀进来,咱们一个都活不了!”
“将军!你一走,全城的百姓和弟兄们才真的活不了!”王虎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人耳朵发疼,“你是临城的主将,是弟兄们和百姓的主心骨!你要是跑了,军心瞬间就散了,孙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临城,到时候,城里的男女老少,都会成为他们刀下的冤魂!你忍心吗?”
“忍心?我现在只想活命!”赵老歪被王虎的话刺激得歇斯底里,“我的主力一千多人,说没就没了!那是我多年的心血啊!现在就剩下这几百残兵,怎么守?拿什么守?你让我留下来,就是让我去送死!”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周围几个军官的心上。城楼上的军官们大多是跟着赵老歪起家的,此刻看到主将一心想逃,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的人和赵老歪一样,早已被恐惧占据,眼神闪烁,悄悄往后退了退,似乎在盘算着如何跟着逃跑;有的人则面露羞愧,低着头,不敢看周围士兵的眼睛;还有几个人,脸上带着愤怒和失望,紧紧握着拳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将军,王营长说得对!你不能逃!”一个年轻的军官站了出来,他叫陈明,是三营的副营长,平日里最是敬佩那些忠义之士,“咱们吃着军饷,拿着百姓的供养,现在城池危难,百姓遭难,咱们怎么能弃之不顾?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城墙上,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良心能当饭吃吗?能保命吗?”赵老歪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陈明,你年轻,不懂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保住性命,以后才能报仇雪恨!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将军!你要是真为了报仇,就该留下来组织弟兄们抵抗!”陈明急道,“孙军虽然势大,但他们长途奔袭,已经疲惫不堪,而且咱们还有城墙可以依托,只要指挥得当,未必不能守住!”
“指挥得当?谁来指挥?”赵老歪摊开双手,脸上满是绝望,“主力指挥官已经战死了,剩下的人,谁有本事能挡住孙大炮的两万大军?你吗?还是他?”他说着,随意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军官。
那个军官连忙低下头,不敢接话。确实,在场的军官们,要么是擅长冲锋陷阵,却不懂谋略;要么是平日里只会溜须拍马,根本没什么真本事。面对如此危急的战局,谁也没有信心能带领大家守住城池。
城楼上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远处传来的枪声和惨叫声不断传来,提醒着众人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赵老歪趁机再次拉动马缰,想要挣脱王虎的手,王虎死死拽着,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王虎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城楼角落里的马小丑身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马小丑此刻正靠在垛口边,手里拿着一把步枪,正在仔细检查枪膛。他的脸上沾满了烟尘和血渍,军装的袖子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结实的臂膀,上面也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显然是在刚才的战斗中留下的。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恐惧,仿佛周围的混乱与他无关,只是在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刚才东门的战斗中,正是他沉着指挥,带领三百弟兄守住了阵地,还让李四狗端了孙军的炮兵阵地,才为临城争取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之前议事时,他提出的“坚壁清野、游击战拖延、死守反击”的计策,也被证明是可行的。王虎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瞬间冒了出来。
“将军!我推荐一人!”王虎猛地松开拽着马缰的手,转过身,指着马小丑,朗声道,“马队长临危不乱,有勇有谋!之前他提出的计策,已经证明了他的谋略;刚才东门的战斗,他带领三百弟兄,硬生生挡住了孙军的猛攻,还端了敌军的炮兵阵地,证明了他的勇武!现在,只有他能带领弟兄们收拢残部,守住临城!”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在城楼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马小丑?他一个小小的队长,资历太浅了吧?”立刻有一个年长的军官提出了质疑,他叫周正,是一营的营长,在部队里待了十几年,一直看不起马小丑这种“后辈”,“咱们这些老将都没办法,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本事?”
“周营长,资历不能代表一切!”王虎立刻反驳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资历?能打胜仗、能守住城池的,就是好指挥官!之前将军采纳马队长的计策,才让咱们撑到现在;东门之战,要是没有马队长,恐怕东门早就破了!难道你忘了,刚才是谁带领弟兄们击退了孙军的进攻?”
周正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确实,刚才东门的战斗,马小丑的表现有目共睹,要是换了他,未必能守住。
“我也觉得马队长可以!”陈明立刻附和道,“马队长作战勇猛,而且体恤士兵,弟兄们都愿意听他的!刚才溃败的时候,好多弟兄都是看到马队长还在坚守,才没有彻底逃跑的!”
“没错!马队长有勇有谋,让他来指挥,我服!”
“我也服!只要能守住城池,让我跟着谁都行!”
越来越多的军官站了出来,支持王虎的提议。他们之中,有的是真心佩服马小丑的能力,有的是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还有的是看到众人都支持,便跟着附和。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此刻,马小丑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赵老歪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心里其实也清楚,马小丑确实有些本事,之前的计策和东门的防守都做得不错。但让他把守城的大权交给一个资历比自己浅、职位比自己低的人,他心里又有些不甘。而且,他还是想逃跑,只要马小丑接手了守城的任务,他就能趁机溜走,就算最后城破了,责任也能推到马小丑身上。
“将军,事不宜迟!孙军随时可能再次发起进攻,再犹豫,就真的没机会了!”王虎催促道,眼神里满是急切。
赵老歪咬了咬牙,心里快速盘算着。他看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军官们,又看了一眼远处越来越近的孙军旗帜,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好!”赵老歪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虽然眼底深处依旧藏着一丝恐惧和不甘,“马小丑!我任命你为临时指挥官,全权负责守城事宜!所有军官和士兵,都必须听从你的调遣!若是能守住临城,我保你升为旅长,享尽荣华富贵!若是守不住……”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冷起来:“若是守不住,你也别活着来见我!”
马小丑听到赵老歪的任命,缓缓放下手中的步枪,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在青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在混乱的城楼上显得格外突出。他走到赵老歪面前,微微躬身,抱拳行礼,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末将马小丑,接令!请将军放心,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孙军踏入临城半步!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他的话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胆怯,眼神坚定,仿佛已经做好了与城池共存亡的准备。
赵老歪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但更多的还是想逃跑的念头。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守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我去西门看看,防止孙军从那边偷袭!”
说完,他不等马小丑回应,立刻调转马头,带着几个亲信卫兵,朝着西门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的背影显得格外仓促,显然是急于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看着赵老歪逃跑的背影,城楼上的军官和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但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他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马小丑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忐忑。
马小丑没有去看赵老歪的背影,他转过身,一步步走上城楼的最高处。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临城的战局,东门的城墙千疮百孔,北门的方向火光冲天,孙军的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城内,街道上到处都是溃散的士兵和惊慌失措的百姓。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刀身出鞘的瞬间,发出“呛啷”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同龙吟一般,穿透了城楼上的混乱和嘈杂。阳光照射在刀身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照亮了马小丑坚毅的脸庞。
“弟兄们!”马小丑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如同惊雷般在城楼上响起,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我知道,刚才的战斗让大家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主力被歼,北门失守,很多弟兄都失去了战友和兄弟,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的目光扫过城楼上的每一个士兵,眼神里带着理解和共情:“我也知道,孙军势大,装备精良,咱们现在只剩下残兵数百,防守的城池也早已破败不堪!但是,弟兄们!我们身后是什么?是临城的百姓,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世代居住的家园!”
“孙大炮说了,攻破临城,三日不封刀!你们想想,一旦城池被破,孙军士兵会怎么做?他们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的父母会被他们杀害,我们的妻子会被他们侮辱,我们的孩子会成为孤儿,我们的家园会被他们烧毁!”
“弟兄们!你们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马小丑的声音越来越高,充满了激昂的情绪。
“不愿意!”士兵们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有人忍不住高声喊道。
“不愿意!”越来越多的士兵跟着呐喊,声音越来越响亮,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好!”马小丑猛地举起佩刀,指向城外孙军的方向,“那就跟我一起,死守临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愿意跟我一起战斗的,就站出来,随我重整防线!不愿意的,我绝不强求,现在就可以离开!”
城楼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有的士兵低着头,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们依旧害怕死亡,想要逃跑;有的士兵则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们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战友的牺牲,心中的恐惧渐渐被愤怒和责任感取代。
一个年轻的士兵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嘴角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举起手中的步枪,高声喊道:“我跟着马长官干!我要守住临城,保护我的家人!”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士兵站了出来,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声喊道:“跟着马长官!死守临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