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户口本。”他说,“我的在出租屋里。”
“我的在身上。”李曼从包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小本子,“我上周刚更新了身份证,还没来得及放回家。”
王文远怔住了:“你随身带户口本?”
“不行吗?”李曼瞪他,“所以你去不去?”
他们站在面馆门口,阳光把记号笔画的戒指照得发亮。王文远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下巴扬得高高的,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他突然觉得,也许这辈子最确定的事,就是和她在一起。
“需要婚检吗?”他问。
“你都快要穿刺了,还婚检什么?”李曼拉着他走向地铁站,“直接去民政局。”
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和医院完全是两个世界。到处都是穿着情侣装拍照的年轻人,还有穿婚纱西装的新娘新郎,空气中是香水味和幸福的味道。王文远和李曼穿着休闲服,手指上画着戒指,显得格格不入。
取号,排队,填表。工作人员是个涂着鲜艳口红的女人,看了眼他们的装扮,嘴角撇了撇。
“照片带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谁记得带结婚登记照?
“楼下有快照,五分钟取。”工作人员指指和牛仔裤上。
“我们就这样拍。”李曼说。
照片上,他们肩并肩,穿着日常的衣服,手指上的笔迹隐约可见,笑得都不太自然,但眼睛亮亮的。王文远的锁骨下方,那个即将被穿刺的阴影所在的位置,正好被相框截掉了。
“为什么这么急?”工作人员一边整理材料一边随口问,“未婚先孕?”
“未夫先病。”李曼说。
工作人员愣了愣,没再问下去。
签字,按手印,两个红本本被推到他们面前。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王文远拿着那个小本子,感觉比想象中轻得多,也重得多。
“现在,王先生,”李曼把结婚证塞进包里,挽住他的胳膊,“带你老婆去医院签字。”
下午的医院走廊,同样的灯光,同样的人群,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当他们重新站在医生面前,掏出那两张崭新的结婚证时,整个诊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护士最先反应过来,她眨眨眼,接过结婚证仔细查看日期:“今天下午刚领的?”
李曼点头:“现在我可以签字了吗?”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看结婚证,又看看他们,最后目光落在王文远身上:“你确定吗?”
“确定什么?”王文远问。
“所有的一切。”医生说。
王文远看向李曼,她紧紧攥着那张同意书,指节发白,却努力挺直脊背。他想起七年来所有的日子,好的,坏的,平淡的,激烈的,最后都汇聚成今天下午,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她掏出户口本说要结婚的那一刻。
“我确定。”他说。
李曼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的时候,手没有抖。她的字一向潇洒有力,“李曼”两个字占据了整行空格,像是在宣告一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
穿刺安排在第二天上午。王文远被推进去之前,李曼俯身在他耳边说:“我查过了,如果是恶性,五年生存率现在已经很高了。而且你那么强壮,抽烟也不多,说不定就是结核球或者炎性假瘤。”
王文远想笑,但趴在穿刺床上的姿势让他笑不出来。麻醉针扎进去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刺痛,然后是钝重的压迫感。医生在ct引导下寻找最佳穿刺位置,他能听到仪器发出的轻微响声。
门外,李曼坐在等待区,这次她一个人。她打开结婚证,看着照片上他们两个傻傻的笑容,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张合影——七年来的第一张。她一直不喜欢拍照,王文远也由着她。现在想来,真是愚蠢的坚持。
穿刺过程很短。医生取到了足够的组织,包扎好伤口,又拍了一张胸片确认没有气胸。王文远被推出来时,脸色苍白但带着笑。
“怎么样?”李曼冲过去问。
“医生说取得很顺利,三天后出结果。”
三天,七十二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李曼数着时间过日子。她请了假,每天变着花样给王文远煲汤,尽管他反复说自己除了胸口有点闷之外感觉良好。他们像一对老夫妻一样过日子,只是中间隔着悬而未决的审判。
第三天下午,他们回到医院。诊室里,医生拿着报告单,脸上看不出表情。
“王文远。”
“是我。”王文远上前一步,李曼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医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突然笑了:“良性,炎性假瘤。”
诊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李曼的哭声打破了沉默。她哭得那么大声,以至于护士探头进来看怎么回事。王文远抱着她,自己的眼眶也湿了。医生低头整理病历,假装没看见。
走出医院,阳光好得不像话。王文远深吸一口气,感觉每个肺泡都在欢呼。李曼还在抽噎,但已经转为笑中带泪。
“所以,”王文远看着她,“王太太,我们现在干嘛去?”
李曼从包里掏出结婚证,仔细看了看,然后撕成了两半。
“你干什么?”王文远惊呆了。
“这是假的,”李曼狡黠地笑了,“我找了个办证的,二百块。真的户口本在我妈那儿锁着呢,我那天带的是旧的。”
王文远怔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你用假结婚证签了字?”
“不然呢?”李曼把碎片扔进垃圾桶,“现在,王文远先生,你要不要正式向你交往七年的女朋友求个婚?用真戒指的那种。”
马路对面,珠宝店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王文远看着眼前这个眼睛红肿、笑容狡黠的女人,突然觉得,生命中最良性的东西,莫过于一场不计后果的冲动与爱。
他单膝跪地,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用笔画了一个更圆的戒指,套在了她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