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未抵达的婚礼(2 / 2)

无论春夏秋冬,只要哪里有婚礼,苏晚就会出现。她穿着各式各样的婚纱,有时是曳地的长尾,有时是俏丽的短款,有时缀满闪亮的水钻,有时只是简单的白纱。她总是悄悄地来,站在人群外围,目不转睛地盯着新郎看。确认不是她等待的那个人后,便又悄无声息地、失魂落魄地离开。

一次,两次,三次……

起初,不明就里的人会被吓到,会投去怪异、嫌弃甚至警惕的目光。有人觉得晦气,想要驱赶她。

“喂,那个疯女人,怎么又来了?”

“真扫兴,穿个婚纱来别人婚礼,神经病吧!”

“保安呢?把她弄走!”

但很快,事情的真相像水渍一样,在小城的脉络里渗透开来。每个人都知道了那个穿着婚纱的疯女人背后,那段令人心碎的故事。这座不大、节奏缓慢、人情味尚未被完全稀释的小城,展现出它最朴素的善良。

酒店的经理会对试图干预的宾客摆摆手,低声解释:“让她待着吧,也是个可怜人。”

门口收红包的大叔,有时会默默塞给她一颗喜糖,虽然她从不吃,只是攥在手心。

甚至有一次,一位新娘在仪式结束后,提着裙摆追出来,将手中的捧花轻轻放在了呆立远处的苏晚怀里。那束象征着幸福传递的鲜花,在苏晚手中,却显得如此沉重而讽刺。

有人用手机拍下了苏晚一次次出现又离开的画面,发到了网上。视频里,她穿着不同的婚纱,眼神从期盼到绝望,循环往复。起初,网络空间充斥着各种刺耳的声音:

“炒作吧?哪有那么多婚纱换?”

“戏精!想红想疯了!”

“博同情,消费逝者,恶心!”

然而,这一次,键盘侠的恶意并未能肆意蔓延。当地的网友站了出来,他们用最平实、也最有力的语言,拼凑出故事的全貌。

“我是xx影楼的,我们店每隔一段时间淘汰的旧款婚纱,都会洗干净送给她。不止我们一家,这条街上的好几家影楼都这样。不为别的,就想着,她既然觉得穿着婚纱能等到想见的人,那就让她穿得漂漂亮亮的等。”

“我是她邻居,看着她长大的姑娘,以前多开朗爱笑啊,都是被那场车祸给毁的……”

“我是婚礼现场的保安,我们接到指令,只要她不做出过激行为,就让她待着。城里人都知道,没人会真去赶她。”

“请口下积德,那不是作秀,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心死了。”

这些来自“当地人”的集体发声,如同一道温暖的堤坝,挡住了汹涌的网络暴力。真相大白,质疑的声音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开的唏嘘和同情。苏晚,这个活在自我构建的绝望等待里的女人,成了这座小城一个公开的悲伤秘密,一个被所有人默默守护的,“疯了的”未亡人。

苏晚的世界,早已与真实隔绝。她活在一个永恒的“婚礼当天”。在她的认知里,顾川只是迟到了,或者是在下一个婚礼现场等着她。她听不懂那些同情的话语,也看不懂网络上关于自己的纷争。她唯一的逻辑就是:穿上婚纱,去找顾川。

那些由各家影楼赠送的、过时的、不再时髦的旧款婚纱,对她而言,是通往希望的通行证。每一件,都可能是指引她找到顾川的魔法衣。她仔细地保管它们,穿着它们,穿梭在小城的大街小巷,追寻着每一个可能的身影。

她的疯癫,是她为自己搭建的、唯一能继续活下去的堡垒。因为在清醒的现实里,顾川已经化为墓碑上冰冷的名字,那是比任何疯狂都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城西的公园里,正在举办一场露天婚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苏晚又来了,穿着一件略显宽松、款式早已过时的蕾丝婚纱,静静地站在一棵开满花的梨树下。

新郎新娘在交换戒指,许下永恒的誓言。宾客们在笑,在鼓掌。

苏晚没有看新娘,她的目光,依旧执着地、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缠绕在新郎的脸上。阳光照在她不再年轻、却因精心打扮而显得有些怪异的脸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平静。

又一次,确认不是。

她缓缓转过身,洁白的裙摆扫过草地,沾上了些许草屑和泥土。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看了很久很久。眼神空茫,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然后,她低下头,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默默地、一步一步地,消失在公园小径的尽头。背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烙印在这座小城温柔而又悲伤的记忆里。

她知道,下一次,只要有婚礼的钟声响起,她还会穿上最美的婚纱,前去等待。哪怕希望渺茫如星火,等待徒劳如捕风。

因为,这是她唯一知道的,还能继续爱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