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陈家的低气压足以令人窒息。
陈屿的卧室门紧闭。门内,他戴着耳机,游戏音效震耳,却丝毫压不住门外父亲刚才那通咆哮的回响——“废物!”“丢人现眼!”“白养你了!”这些词他听了十几年,几乎成了自我认知的一部分。他以为早就麻木了,但每次听到,心口还是会尖锐地疼。他只能用更激烈的顶撞、更暴躁的沉默来掩饰这种疼痛,循环往复。
客厅里,陈建国盯着手机屏幕上林晓的回复,脸色铁青。他本以为那个看起来文静乖巧的女孩子会顺水推舟,感激他这个“明理”长辈的提醒,然后离开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发送那些信息时,带着一种混合了挫败感和控制欲的复杂情绪——他无法掌控儿子,便试图摧毁儿子可能拥有的任何温暖关系。可林晓的回应,像一面镜子,猛地照出了他的刻薄与不堪。那句“你们不爱他,我替你们爱他”,尤其刺眼,让他恼羞成怒,却又哑口无言。
厨房里,陈屿的母亲王霞正默默地洗着碗。水哗哗地流,她的眼泪无声地掉进水池里。丈夫对儿子的辱骂,她听了半辈子,也忍了半辈子。她隐约听到丈夫刚才似乎在给儿子的女朋友发信息,内容可想而知。她心疼儿子,也愧疚于自己的懦弱。当她不经意间看到丈夫手机上那条“你们不爱他,我替你们爱他”时,心中猛地一颤。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说出了她不敢说、也不敢承认的事实。一种微小的、复杂的情绪在她死水般的心底漾开,是羞愧,也是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慰藉——至少,这世上还有人愿意爱她的儿子。
第二天课间,陈屿刻意避开林晓,独自靠在走廊尽头。他预感到林晓会来找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怕从她眼里看到失望,甚至更怕看到怜悯。
林晓还是找到了他。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把手机屏幕直接举到他面前,上面是她和陈建国的那段对话。
陈屿狐疑地看去,随着阅读,他的身体逐渐僵硬,脸色从苍白变成通红,最后一片死灰。羞耻、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滚。他猛地抬头,眼睛赤红地瞪着林晓,像一头被困的兽:“你看我笑话?满意了?我就是这么个废物!你满意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引来了周围同学侧目。
林晓没有退缩,也没有生气。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陈屿,看清楚,这不是我给你的定义,这是你父亲强加给你的。但我回复了什么,你看清楚。”
陈屿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三行字上,尤其是最后两句:
“我是不会跟他分手的。”
“你们不爱他,我替你们爱他。”
那些尖锐的、他用来防御世界的刺,在这几句话面前,突然失去了力量。他筑起的坚硬外壳,出现了一道裂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惯有的暴躁和反驳都噎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种巨大的、他从未体验过的委屈和酸楚。他猛地转过身,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一次,不是愤怒,而是堤坝崩溃后的无力。
林晓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她知道,有些盔甲,需要他自己决定是否脱下。但她也让他明确地知道,无论他选择继续披甲带刺,还是尝试露出软肋,她都会在那里。她撕开的,不仅仅是一场对话的截图,更是覆盖在他真实感受上的那层由否定和暴力织就的布。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两个年轻的身影上。一个在无声地流泪,一个在安静地陪伴。对于陈屿而言,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午后,却也可能是他真正开始审视那些烙印,并尝试挣脱的开始。而林晓,用她超乎年龄的清醒和坚定,成为了第一道刺破黑暗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