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看着她,轻声说:“晚星,好好的。”
他们骑上车,消失在巷口。
林晚星推开家门,屋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死寂,但似乎又有些不同。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一道亮痕。她的目光落在餐桌上。
那杯奶茶已经分层,颜色怪异,蛋糕上的奶油也塌陷了。桌子底下,农药瓶依旧沉默。
她走过去,没有犹豫,端起那杯奶茶,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看着那浑浊的、带着毒液的液体被清水冲刷、稀释,最终打着旋,流入下水道,消失不见。然后,她捡起那个农药瓶,走到院子角落的垃圾堆,用力地扔了进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选择活下去。不是因为突然变得多么热爱这个世界,而是因为,在那个濒临崩溃的夜晚,有两个少年,用他们笨拙却坚定的方式,让她看到,这个世界或许还有值得留恋的、微小却真实的光亮。活着,确实需要更大的勇气,但或许,她可以试着拥有这份勇气。
她始终以为,那个夜晚的秘密,只有她和那杯未喝下的奶茶知道。她感激发小们的适时出现,以为是命运的偶然眷顾。
时光荏苒,他们高中毕业,上了不同的大学,然后工作,散落在不同的城市。联系渐少,但年少的情谊底色仍在。林晚星磕磕绊绊地长大,学会了独立,习惯了孤独,只是偶尔在深夜,还会想起那个夏天,和那杯倒掉的奶茶。她一直很感激陈野和沈星河,是他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直到那年春天,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像惊雷般炸响。电话是沈星河打来的,声音沙哑沉重:陈野在下夜班回家途中,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上,当场身亡。
葬礼上,林晚星看着照片上陈野依旧灿烂的笑容,恍如隔世。那个像火一样热烈、充满生命力的少年,生命定格在了二十七岁。悲伤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葬礼后,她去陈野独居的公寓,帮忙收拾遗物。陈野的父母年事已高,悲痛欲绝,这些琐碎的事情,她和沈星河默默地接了过来。公寓里还残留着陈野的气息,乱糟糟的,却充满生活痕迹。在收拾书桌抽屉时,她看到了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边角磨损的笔记本。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它。是陈野的日记,断断续续,从初中开始记的。笔迹潦草,一如他跳脱的个性。她翻到中间一页,日期赫然是2008年,那个夏天的某一天。
上面的字迹,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深刻:
【2008年x月x日 晴,热得他妈要死】
“今天放学,我和星河看到林晚星了。她一个人去了那家新开的奶茶店,买了一杯一直想喝的奶茶,还有个小蛋糕。我以为她终于想开了,要犒劳一下自己。心里还挺高兴。”
“结果,我们骑车跟在她后面,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我眼尖,透过门缝,看见桌子底下,那个打开的、奶奶以前用的农药瓶!当时我脑子就嗡的一声,血都凉了!”
“我看着她家卫生间亮着灯,水声哗哗的……我怕极了,怕她这辈子都出不来了……我怕我们看到的,会是……”
“幸好,她出来了。脸色白得像纸。我和星河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不对劲,但谁都不敢说破。我们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用最兴奋的语气喊她去抓鱼。我们怕她不去,怕她拒绝,怕她退回那个屋子里……我当时手心里全是冷汗。”
“但是最后,幸好,她去了。”
“在河边,看着她慢慢活过来,眼睛里有了点神采,我才觉得,魂儿好像回来了一点。星河后来悄悄跟我说,他当时腿都是软的。”
“这个傻丫头……她肯定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让她这么以为吧。只要她好好的。”
“……希望她以后,都能好好的。”
日记在这里结束。泪水模糊了林晚星的视线,大颗大颗地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命运的偶然。那场看似随意的邀约,是他们心惊胆战、精心策划的救援。那份看似没心没肺的陪伴,背后藏着两个少年最深沉的恐惧和最温柔的守护。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最终选择了勇敢,却不知,是他们的勇敢,在她坠落的瞬间,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她捧着日记本,蹲在陈野杂乱的书桌旁,失声痛哭。为陈野的早逝,为那段晦暗的青春,也为这份迟到了十几年、沉重而滚烫的真相。
原来那天,他们一直在她身后。从未离开。
而那个用最鲁莽的方式表达关心的少年,最终却以最突然的方式,先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守护了她那个夏天的生命,她却没能有机会,为他做些什么。
窗外,阳光明媚,一如当年。只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