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秤杆挑命,不是银元(2 / 2)

临街的豆腐摊,老板用木炭在板子上写下:“一饼茶,换豆腐两大块”。

对面的药铺,掌柜贴出告示:“五饼茶,换上好止咳糖浆一剂”。

一个以物易物的经济圈,以云记为核心,以《活命价目》为准绳,竟自发地形成了。

城西,沈二爷的宅邸内,听完手下的回报,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一个谢云亭,一个老不死,就想在黟县立规矩?真当这天下是他们家的了?他不是拿茶当米吗?行,我倒要看看,米要是不值钱了,他的茶还拿什么换!”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把我们从乡下低价收的那一百担霉米全都给我拉出来!记住,摆到云记对面去卖!”

“二爷,那米……都出黄斑了,人吃了要生病的。”手下迟疑道。

“就是要生病才好!”沈二爷一拍桌子,“告诉外面,我沈某人做善事,一担米,只换三十饼‘薪火茶’!比老秤婆的价,足足多了五升!我让他谢云亭看着,是他那几片破茶叶硬,还是老子的米粮硬!”

次日清晨,云记对面果然支起了一个巨大的米摊。

沈二爷的伙计扯着嗓子叫卖,那极具诱惑力的价格,让不少昨日还在称颂《活命价目》的百姓动了心,纷纷拿着刚换来的茶饼去兑换大米。

云记门前,气氛陡然紧张。

墨砚生等人怒不可遏,就要上前理论,却被谢云亭伸手拦下。

他脸上不见丝毫怒气,反而平静得有些反常。

他只是让伙计抬出十筐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重生茶”,当众开箱。

一股浓郁纯正的茶香瞬间驱散了空气中的紧张。

就在沈二爷的米摊前排起长队时,谢云亭的目光落在那一袋袋泛黄的米上,眼前的幽蓝色光屏悄然浮现。

【目标:批量霉变大米。】

【成分勘破:检测到黄曲霉素,含量超安全标准237%。

长期食用可致肝脏严重损伤、癌变。】

谢云亭心中冷笑,陆九思的路数,这些地头蛇学得倒快,可惜,他们没有一双能勘破阴毒的眼睛。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后堂,片刻后,竟请出了城里教会医院的史密斯医生。

那位蓝眼睛、高鼻梁的洋大夫,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提着一个皮箱,在谢云亭的指引下,从沈二爷的米摊上随机取走了几份样品。

半小时后,一张由史密斯医生亲笔签名、盖着教会医院印章的化验报告,被贴在了《活命价目》的旁边。

报告上用中英双语写着结论:该米样本含剧毒霉素,严禁食用。

人群炸了锅。

那些刚刚换得大米的百姓,脸色煞白,看着米袋如同看着一包砒霜。

愤怒的人潮瞬间冲向米摊,将一袋袋霉米扔回给沈二爷的伙计,要求退换茶饼。

沈二爷站在不远处的茶楼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谢云亭竟有本事请来洋人,用他看不懂的“科学”将他钉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狠狠地将茶杯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撤摊!”

风波平息,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云记门口。

是白露嫂,她丈夫的病在换得“薪火茶”和阿司匹林后已大有好转。

她今天气色好了许多,怀里抱着一匹崭新的本色棉布,布织得细密匀实,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谢掌柜,”她有些羞赧地将布匹捧到谢云亭面前,“这是……这是用省下的药钱买的棉线,我连夜织的。这布,我不要茶,也不要米……”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道:“我想……能不能给孩子换一本识字的课本?我想让他上学。”

谢云亭闻言,心头猛地一颤。

他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那匹还带着体温的布。

这匹布,比他经手的任何一单万两黄金的生意,都更沉重。

他转身入内,取出的不是一本,而是一整套崭新的《云记学堂启蒙册》。

“嫂子,”他将书册交到白露嫂手中,声音温和而坚定,“知识,不能用价目标。云记开办的夜校,随时欢迎孩子来。”

当晚,谢云亭在自己的《归心录》上,就着灯火,写下一行批注:物易之始,在求饱暖;物易之终,在启民心。

深夜,黟县的街道重归寂静。

当铺里,老秤婆独自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用一支朱笔,颤颤巍巍地在《活命价目》的抄本旁,添上了一行小字:“若银元能买命,何来今日之祸?若茶布可换书,此世尚有光。”

写完,她正准备吹灯歇下,忽闻巷外传来一阵杂沓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几条黑影,如鬼魅般围住了小小的当铺。

老秤婆脸色一变,没有丝毫惊慌。

她迅速将那份抄录的价目表塞进墙壁的一道砖缝里,然后从容地吹灭了灯火。

黑暗中,只听她一声轻叹,仿佛是对着门外的黑影,又仿佛是对着这茫茫乱世。

“我这杆秤,挑的从来是民心,不是你们的银元。”

远处,云记烘焙坊的炉火依旧彻夜未熄,在沉沉的夜幕中,像一颗顽固燃烧、不肯坠落的星。

而在千里之外的大上海,一座灯火通明的西式建筑顶层,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和咖啡的味道,与黟县的茶香、烟火气恍如隔世。

一份刚刚由专人从电报房送来的清算名单,正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放在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名单的最顶端,一个名字被红笔圈出,旁边是一个冰冷的问号。

一个看不见的账本,正在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清算着另一笔关乎生死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