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爷是黑市粮头,左右逢源,那三船松柴,此刻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谁碰谁死。
他踱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些因无茶可焙而满脸愁容的百姓,沉默了许久。
“墨砚生。”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在。”一直沉默如石的监火使墨砚生上前一步。
“你带十名胆大的学徒,去城南的义庄。”
众人皆是一愣。义庄?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谢云亭的声音淡漠而有力:“去收‘弃棺板’。”
“什么?!”小春子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白了。
谢云亭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这乱世,人命如草芥,许多穷苦人下葬,葬礼从简,用的棺木不过是几块薄板虚虚架起。我已派人问过义庄守门的老道长,他愿以五饼‘薪火茶’,换我们一副空棺的拆解权。”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悯与决绝:“百姓要活命,我们不能等死。人死为大,但活人的生计更大。我们敬畏鬼神,但更要敬畏生命!”
当晚,趁着夜色,十余辆板车悄无声息地将一车车干燥的旧木板运进了云记的后院。
那些木板泛着陈旧的暗黄色,却毫无腐朽之气。
谢云亭亲自上前,手掌贴在一块棺木板上,系统界面立刻给出了反馈。
【材质:陈年松木。
干燥度:97%。
检测到微量桐油残留,无霉变,无虫蛀,无有害物质。
评级:绝佳代燃材料。】
他心中大定。
烘焙坊重新点火的那一夜,火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旺。
谢云亭命人搭起一座高台,当着所有前来求助的百姓的面,亲自点燃了第一块“弃棺板”。
火焰“轰”的一声舔舐着木板,非但没有传言中的绿色鬼火,反而升腾起一股干燥的松木清香。
“诸位!”谢云亭站在高台上,手中举着一块漆黑的茶砖,正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利济特供”。
他当众用铁钳敲开茶砖,在系统精准的扫描分析下,朗声说道:“利济社告诉大家,这是上好的茶。可我的眼睛告诉我,这里面,焦豆粉占了六成七,为了模拟陈茶的香气,他们甚至丧心病狂地掺入了工业樟脑和增重的滑石粉!”
说着,他将敲下的粉末尽数倒入一盆清水之中。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浑浊的水中,大部分黑色粉末迅速沉底,结成一层厚厚的泥状物,水面上则浮起一层泛着诡异油光的茶末。
“诸位看清楚——他们卖的不是茶,是刮骨吸髓、吃人不吐骨头的渣滓!”
火光映照着台下数百张惊愕、愤怒而后悲伤的脸。
人群中,一个老妇人看着盆底的黑泥,想起自己卧病在床、喝了半个月“利济茶”的孙子,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哭声仿佛会传染,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将自己带来的劣质茶砖狠狠砸在地上,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将家中私藏的“利济茶”堆到了烘焙坊门前,请求谢云亭代为销毁、翻焙。
那晚的火,烧了整整一夜。
深夜,暴雨复来。
阿粟浑身湿透地冲进议事厅,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声音都在发抖:“掌柜的,大事不好!沈二爷……沈二爷在码头的仓库,昨夜失火了!三船松柴,连同整个仓库,全都烧成了灰烬!”
小春子等人脸色大变,这无疑是断了他们最后的念想。
阿粟喘了口气,继续道:“而且……而且官府勘察现场,说起火点,就在堆放着我们云记退货的那批麻袋旁边……”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栽赃嫁祸!
谢云亭却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幕,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烧柴,我们烧心。他怕火,我们敬火。”
他走到桌案前,提起笔,在一张新裁的宣纸上写下新令,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传我的令:明日起,云记烘焙坊照常开炉。凡携劣茶前来翻焙者,无论物件大小,除换取‘薪火茶’外,一律再赠松枝一捆。”
众人不解。他们自己都快没柴烧了,为何还要往外送?
谢云亭放下笔,看着纸上那一行字,轻声道:“告诉百姓,云记不信绝路,只信薪火相传。只要人心不熄,这火,就永远灭不了。”
在云记明亮的灯火照不到的街角暗处,一个不起眼的黑影悄悄隐没在雨幕中。
他手中紧攥着一张被雨水微微浸湿的纸条,借着远处一闪而过的电光,上面的字迹若隐若现:“……目标仍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