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涨得通红,嗫嚅道:“墨先生……墨先生跟我们说,人心贪欲不止,皆因这‘兰香原种’而起。他说谢家当年的悲剧,就是因为守着这‘不清’之物。毁了它,就是斩断这贪欲的根,让茶回归本真……”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迷茫和痛苦,“我们……我们信了。可……可我娃饿得直哭,睁眼就没吃的。这时候,云记却把粮送到了家门口……谢掌柜,我们……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谢云亭久久默然。
他终于明白,这些人不是穷凶极恶的贼人,他们只是被困于执念的盲者,被一个更偏执的灵魂所引诱,以为自己在行使某种神圣的正义。
当晚,夜深人静,云记老宅的后门被轻轻叩响。
来人是阿帚,那个沉默了三年的清洁妇。
她见到谢云亭,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掌柜的,我对不住您,对不住谢家!”她跪在地上,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语带哽咽,“我知道……我知道我儿子拿了种……可我没拦他。我想让他活得好些,能有个出息……”
原来,她早就察觉到儿子小石头与那个神秘的方士过从甚密,也猜到了他们对茶籽的企图。
但军营那边早已放出话来,若敢泄露半个字,不仅小石头会被逐出军营,甚至性命难保。
在儿子前程和主家道义之间,这个绝望的母亲选择了前者。
“可我……我心里过不去。”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我不敢说,只能每天借着打扫,在库房的门锁缝隙里,塞上一点兰草灰。那是我们皖南老茶人才懂的法子,我想着,万一……万一掌柜的您心细,能发现……就算是我这个老婆子,给您留的最后一点交代了。”
谢云亭走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声音温和却充满了力量:“老妈妈,起来。你不该跪我,你没有错。真要说恨,该恨的是这个让我们连彼此相信都做不到的世道。”
另一边,小春芽在灯下整理着归还记录,忽然,她在一只小布袋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布袋里只有三粒茶籽,字条上的笔迹却格外稚嫩,写着:“师误矣,种非罪。”
“先生!快看!”小春芽激动地拿着字条跑进书房,却迎面撞上了正要出门的墨砚生。
墨砚生的目光扫过那张字条,脸色骤然一变,他一把夺过纸条,看也不看,便凑到烛火上,瞬间将其焚为灰烬。
“邪说惑众!”他冷冷地丢下四个字,拂袖转身,疾步向外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片薄薄的纸页从他宽大的衣袖中悄然滑落,飘落在地。
小春子眼尖,立刻上前拾起。
那是一页残稿,上面的字迹遒劲偏执,正是盗种信上那熟悉的笔锋!
稿纸上,只有一行未完的句子,却如惊雷般炸响——
“……谢氏嫡传血脉,终须断绝……”
小春子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将残稿与系统档案库中墨砚生的资料进行比对。
一行被尘封的记录瞬间被高亮显示:墨砚生,本名谢砚生,其母为谢家旁支的一名婢女,因出身卑微,他自幼便被排除在宗祠之外,不得入谢氏族谱。
谢云亭凝视着那片残稿,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他终于明白了。
墨砚生所恨的,从来不是什么沾染了烟火气的云记,也不是所谓的“香既不清”,而是那个将他拒之门外的、血脉森严的“正统”!
他要毁掉的不是茶,而是谢云亭所代表的谢家嫡传身份。
他要用一场最决绝的焚种,来完成一场属于他自己的、悲壮的殉道,以此证明他所追求的“清高”,绝不容于这个他鄙夷的“俗世”。
翌日清晨,谢云亭没有去追查墨砚生,而是下达了一道新的命令。
他命人将云记最新一批试焙成功的“薪火茶”,分装成小份,挨家挨户送给那些归还了茶籽的乡亲。
每一份茶都附着一张他亲笔所书的字条:
“茶无贵贱,人无高低。君归还的不是种,是信。”
当晚,夜色如墨。
谢云亭独自坐在书房,他的脑海中,系统界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一粒刚刚被归还的茶籽,在信义印记的扫描下,骤然绽放出一股前所未有、凝实如金的璀璨光芒。
【警告!检测到极其强烈的“深层守护”意愿!】
【印记来源:未知。
该物品曾被一名书写者长期持有,其意念已渗透至核心。】
谢云亭盯着那行不断闪烁的数据,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一个在孤灯下挣扎、徘徊的灵魂。
他将那粒灼热的茶籽攥在掌心,轻声自语:“快了,有人……快要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窗外风声陡然加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一场狂暴的夏夜骤雨席卷了整个黟县。
就在这风雨最烈之时,焙茶总窑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
紧接着,一个守窑的弟子连滚带爬地冲进主宅,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
“掌柜的!不好了!核心库房那边……有、有人闯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