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水底下,有人等(2 / 2)

“阿焊师傅,我要你连夜再赶制一副锚,外表要和之前的一模一样,但内部掏空,给我装一个铜哨机关。只要有钢锯碰到它,哨子必须立刻通过预埋的细竹管,将声音传到水面上来!”

“鲁师傅,我要你设计‘虚实双链’。我们用一根假的锚链,连接这副假锚,大张旗鼓地沉下去,这是给贼看的‘明链’。在它旁边,用水下绞盘,给我悄悄沉下三根真正承重的‘暗链’,分散固定在江底的岩层上!”

“小春子,”他又转向女账房,“你调集二十艘渔船,今晚彻夜在栈桥四周点亮灯火,让伙计们来回走动,喝酒划拳,制造我们全员熬夜、严防死守的假象,麻痹他们!”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一个针对水下幽灵的陷阱,在最短的时间内布置完毕。

是夜,江风更冷。

栈桥周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仿佛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

然而在这喧嚣的表象之下,两艘涂抹了黑漆的梭形快艇,如同蛰伏的鳄鱼,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下游的阴影里,船上满载着石灰包和磨成了细粉的干辣椒。

子时刚过,水下的“人鼓”声再次响起。

片刻之后,瓮阵清晰地捕捉到,那声音在假锚的正上方,停止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岸边一根伪装成芦苇的细竹管里,猛然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铜哨声!

“动手!”谢云亭的命令如出鞘的利剑。

两艘梭艇瞬间启动,引擎无声,仅靠人力划桨,闪电般扑向假锚所在的水域。

船工们甚至不等靠近,就将一包包沉重的石灰与辣椒粉混合物奋力抛出。

噗通!噗通!

数十个麻包砸入江中,白色的石灰和红色的辣椒粉在水下轰然炸开,原本清澈的江水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形成一片致命的白色迷雾。

“咳……咳咳!”

不过十息,三个黑影狼狈地从水中窜出,他们拼命撕扯着脸上的简易潜水镜,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双眼被刺激得血红,完全丧失了方向和抵抗能力。

埋伏已久的伙计们一拥而上,将三人当场擒获。

审讯在栈桥最底层的船舱里进行,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的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

起初,三个俘虏还嘴硬,但当谢云亭将缴获的特制钢锯和闭气钟罩放在他们面前时,其中一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说……我说!”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我们是‘江底营’的旧部……当年兵败,番号没了,兄弟们没饭吃……是程老板,程鹤年找到了我们。他许诺,只要炸了这座栈桥,就给我们每人一百两大洋,还帮我们重回漕帮,有个安身立命的营生。”

“江底营”……谢云亭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那是北洋水师时期一支专门负责水下爆破和排雷的精锐部队,没想到竟沦落至此。

他沉默了良久,挥了挥手,让人取来云记的茶饼和上好的金疮药。

“你们曾经是拿命护着这条江的人,如今却成了帮人毁路的鬼。”他将东西推到他们面前,“我不要你们的命,茶和药,拿去。我只要一句话——是谁教你们,能如此精准地认准我们的锚点?”

那人看着眼前的茶饼,又看了看谢云亭,眼神复杂。

他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是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他给了我们头儿一张图,画得无比精细,叫……叫《浮栈死穴十三处》。”

《浮栈死穴十三处》!

谢云亭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回到自己的营帐,江风吹得油灯摇曳。

他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杨师爷今日下午秘密送来的情报。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省政府已于昨日批准程鹤年“新茗记”的呈报,授予其垄断朝天门码头茶叶仓储的专营权。

公文不日下达,届时,所有外来茶商的货栈,均须向“新茗记”缴纳三成利润作为“协管费”。

谢云亭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原来如此。

凿船、断锚,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为了拖垮他,让他无法在公文下达前进驻重庆。

一旦他错过了时机,就只能任由程鹤年“合法”地吸血。

“他要合法吃人,我就偏要走一条野路出来!”

当夜,谢云亭召集所有骨干,宣布计划变更。

“所有工期,全部提前!鲁师傅,我们要启用备用方案,将烘焙坊全部设置在上层船舱,所有茶叶仓储下沉到水线以下,利用江水降温保鲜!阿焊,所有警戒塔加装旋转探照灯和响锣联动装置,任何一处遇袭,整个栈桥都要知道!我们要让这座茶栈,真正实现‘昼合夜散,聚散无常’!”

众人领命而去,江心浮台再次灯火通明,敲击声、焊接声响成一片,充满了与时间赛跑的决绝。

深夜,谢云亭独自站在帐中,摊开手掌。

掌心的鉴定系统界面,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那片原本模糊的、代表着朝天门水域的虚拟沙盘,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七股颜色深浅不一的暗流,如同活物的脉络,在沙盘上蜿蜒交错,每一个漩涡,每一处回旋,都分毫毕现。

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在其中一处最不起眼的涡流之下,一个微小的红点,正在缓缓闪烁——那位置,正是今天下午,他们布置假锚、伏击“江底营”的地方!

系统,竟记录下了这场博弈!

他盯着那个诡异的红点,一股寒意从脊背缓缓升起。

敌人不仅布局精密,对他的弱点了如指掌,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早已洞悉了他每一步的应对与反击。

这盘棋,对手是谁?

是程鹤年?

是那个戴银边眼镜的男人?

还是……某个潜藏得更深、能看透他所有底牌的存在?

窗外,江风呼啸,卷起千层浪涛。

那风声仿佛不再是单纯的自然之音,而像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从幽深冰冷的水底,缓缓伸出,要将他连同这座刚刚燃起希望的钢铁孤岛,彻底拖入无尽的黑暗。

他知道,在对方洞悉一切的布局下,简单的见招拆招已然无用,他必须找到一个无人能料、天地人合一的破局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