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没人想赢的棋局(2 / 2)

他终于明白,苗人守护的不是禁地,而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如果……我强行通过呢?”谢云亭的声音有些干涩,“是否会让当年的仇恨,在这里重演?”

火塘婆发出一声冷笑,像是嘲笑他的天真。

“你以为你记下几个名字,烧几只风筝,就能洗清所有的恩怨?娃儿,你运再多的茶,也盖不过人心里的脏。有些地方,脚一旦踩下去了,心,就跟着脏了。”

当夜,营地篝火旁,谢云亭召集了所有人。

“我决定,放弃阴鸦谷。”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们改走‘九转坡’。”

“什么?”阿篾第一个表示不解,“东家,九转坡要多绕六天,而且山势陡峭,骡马难行!既然谷里没有埋伏,我们为什么非要避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云亭身上,包括阿峒和银凤,他们都在等待一个解释。

谢云亭没有看他们,而是低头凝视着手中那枚温润的云记火漆印。

“我们从徽州走到这里,运的是茶,也是信。”他缓缓开口,“如果为了省下几天路程,就要去踏碎一个部族百年的禁忌,去践踏一段用鲜血写成的历史,那我们和当年在茶里下毒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样的路,走得越快,离‘云记’的‘信’字就越远。我谢云亭,不走那样的路。”

人群一阵骚动,却无人反驳。

一直沉默的小竹,默默地举起了他的画板。

画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正艰难地蜿蜒绕过一座险峻的大山。

而在他们身后,那片被略过的黑色山谷深处,正有一缕极细的黑烟缓缓升起,那形状,像一个挣扎呼号的冤魂。

所有人都看懂了。

启程的那日,天刚破晓。

当队伍走到寨门口时,却发现一个身影早已拄杖立在那里。

是龙驼公。

这位自始至终都对他们保持着距离的寨老,此刻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谢云亭。

良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转身,从身旁护卫手中抽出那柄象征着家族权威的祖训刀。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通往阴鸦谷的那条小径前,高高举起长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刀劈下!

“咔嚓!”

那座简陋的木桥应声而断,断口参差,木屑纷飞。

“路,可以再修!”龙驼公的吼声如惊雷般在山谷间炸响,“但不该走的,永远不准碰!”

随即,他转身从墙上摘下一面巨大的铜锣,亲手交给身后的银凤。

“敲三声!”他低喝道,“送‘同路人’,出界!”

“咚!”

三声雄浑的锣响,震彻云霄。

紧接着,整个山寨的男女老幼,竟从各家的木楼里走了出来,列于道路两旁。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盏小小的陶制油灯,灯芯里没有灯油,燃着的,是碾碎了的“兰香红”茶末。

橘红色的火光,带着奇异的茶香,在晨曦中连成了一条长长的光河,为这支选择绕远路的商队,照亮了前方的崎岖山路。

行至苗汉分界的那块巨大石碑前,谢云亭停下脚步。

他取出一枚崭新的“云记”火漆印,用力将其按入石碑旁的泥土之中,直到没柄。

就在此时,脑海中的系统界面竟自主波动起来。

那幅巨大的“万里茶魂”舆图再次浮现,代表着他们路线的朱砂红线,在延伸至阴鸦谷时,竟像拥有生命一般,自动绕出了一道平滑而决绝的弧线,完美地避开了那片黑色的区域。

地图本身,仿佛也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那段黑暗历史的回避与尊重。

谢云亭仰头,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群山,轻声对自己说:“不是所有的路都要走通。有的路,就是用来记住教训的。”

在他身后,小竹在他的长卷画上,落下了最后一笔。

那幅从徽州就开始描绘的画卷,终于在此刻完结。

千山万壑之间,无数摇曳的火把连成了一条光的长河,蜿蜒向前,而仔细看去,每一簇小小的光焰里,都仿佛藏着一个被记下的名字。

队伍重新踏上了征程。

锣声与茶香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崎岖山路上的喘息与骡马打滑的嘶鸣。

那条名为“九转坡”的古道,比地图上描绘的还要险恶,它像一条巨龙的脊背,嶙峋的乱石是它的鳞片,几乎没有一处平坦的落脚之地。

胜利的喜悦与被尊重的感动,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迅速消退。

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