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火光冲天,整辆车瞬间被火焰吞噬。
车上的茶叶和珍贵的药材在烈火中发出“噼啪”的爆响。
“快撤!”阿篾嘶吼着,组织众人躲避。
就在这时,一道瘦小的身影疯了一般从隐蔽处冲出,逆着人流扑向那片火海。
是小满子!
“小满子!回来!”阿篾目眦欲裂。
可那少年充耳不闻,他只有一个念头,抢救那最后一箱没有被完全引燃的茶叶。
那是他负责看护的箱子!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半人高的木箱拖出火海,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又一波爆炸袭来,一块烧得通红的弹片旋转着飞出,狠狠地楔入他的左边肩胛骨。
“呃啊——”小满子一声闷哼,扑倒在地,但他倒下的最后一刻,仍用身体死死护住了怀里的茶箱。
阿篾冲过去将他背起,入手滚烫,满是鲜血。
少年已经陷入半昏迷,却依旧死死抱住那箱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喃喃:“不能……不能让前头的姐姐们……喝不上茶……”
谢云亭接到电报时,正在清心茶舍的密室里绘制新的运输路线。
他丢下笔,连夜驱车赶往后方医院。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小满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左臂被厚厚的纱布吊着,了无生气。
医生说,命保住了,但左臂的筋脉和骨头都废了,这辈子再也无法抬起重物。
谢云亭走过去,握住少年那只没有受伤的、枯瘦的手。
小满子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是他,竟虚弱地笑了:“东家……我没给您丢人……我在阵地上,看见一个四川兵,喝完咱们的茶,哭了……他说,这味儿,像他娘家灶台边煨着的罐罐茶……值了。”
一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谢云亭的心上。
他猛地转身走出病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地吸着气,却怎么也无法平复胸口那翻江倒海般的激荡。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枚从火场抢回的、已经残损变形的火漆印章,上面的兰花图案被熏得漆黑,却依旧顽强地保持着轮廓。
这不再是一枚信誉的印章,而是一枚用血与火铸就的勋章。
三天后,《申报》副刊的角落里,刊登了一篇署名“晚晴”的短文,题为《茶童》。
苏晚晴用她细腻而充满力量的笔触,讲述了一个十四岁少年用身体护住一箱茶叶的故事。
文章的结尾写道:“他们说,茶只是饮品,是太平岁月里的消遣。可当一个孩子用血肉之躯护住一包茶时,你就知道,这里面盛着比生命更重的东西——那是家园的味道,是未冷的民心,是这片土地上每个人活下去的念想。”
文章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千层涟漪。
上海市民被这个真实的故事深深打动,自发为“云记输茶队”捐款。
短短三日,两千银元堆在了云记的账房里,足够组建一支由十辆卡车组成的“兰香车队”。
更让谢云亭意外的是,连昔日联合抵制云记的几家徽州老字号,也悄悄派人送来了五十担上好的茶叶,只留下一句话:“请替我们,送一程。”
深夜,暴雨将至,黄山古道旁的风呜咽如泣。
谢云亭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刻着“茶马古道”的石碑旁。
他面前摆着一杯刚泡好的“兰香红”,茶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兰花香气在湿冷的空气中愈发清冽。
他启动了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系统。
淡青色的光幕浮现,扫描着杯中的茶汤。
突然,界面剧烈地波动起来,那圈赤金色的涟漪再次浮现,比上一次更加璀璨。
那行古朴的篆体文字缓缓显现,补完了上次未尽之言:
【香可疗魂,茶亦兵戈。兵戈所向,乃人心未冷。】
远处山风呼啸,卷起漫山遍野的松涛,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踏着落叶,从历史深处奔腾而来。
谢云亭缓缓站起身,端起那杯茶。
他没有喝,而是将杯口倾斜,温热的茶汤缓缓倾倒在古老的石碑基座上。
茶水顺着碑石的纹路流淌,渗入脚下的泥土,如同滚烫的血脉,最终回归这片生养它的大地。
不远处的密林暗影里,阿篾举着一部新弄到的小型相机,悄无声息地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谢云亭的身影在风雨欲来的天幕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与古道、石碑融为一体。
这幅画面,连同那杯倾入大地的茶,即将踏上一条比茶叶本身更快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