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巡长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谢掌柜,你放心!此事若为真,黄某便是拼上这身警服,也要将此国贼绳之以法!”
他站起身,对着谢云亭郑重地敬了一个礼:“你为父报仇,更为国除害。我替这汉口百万民众,谢你!”
消息的扩散,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
谢云亭并没有选择将账册公之于众,那样的冲击力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他找到了马电头。
“马先生,我不发报。”谢云亭将一叠厚厚的法币推了过去,“我请你,用你的渠道,把一个‘故事’,讲给该听的人听。”
马电头掂了掂钱,嘿嘿一笑:“谢掌柜放心,我这人卖的虽是消息,守的却是信用。您说,要讲给谁听?”
“码头的船帮、茶行的伙计、报馆的记者、商会的理事……所有靠这江水、靠这茶叶吃饭的人。”
一夜之间,一个“秘闻”在汉口的各个角落悄然流传。
人们不再谈论云记的祁红有多香,不再议论谢云亭火烧陈茶的魄力,而是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夹杂着惊恐与鄙夷的语气,诉说着一个关于“茶贼”的故事。
故事里,德茂行的杜老板,用装着茶叶的箱子,将东洋人的毒药运往北方,残害同胞;又用换来的钱,资助那些在中国土地上烧杀抢掠的日本人。
这个故事没有证据,却比任何证据都更具杀伤力,因为它点燃了每个人心中最朴素的爱憎。
江边码头,正在擦拭船舷的金花婶听完这个传闻,狠狠地将手中的抹布摔进江里,啐了一口。
“我呸!我说他德茂行的船怎么总透着一股死气,原来是运的断子绝孙的玩意儿!这种人,就该把他绑在船锚上,沉到江底喂王八!”
她的怒骂,引来周围一片附和。
民心,这杆最公平的秤,在无声中,已对杜沧海做出了最终的判决。
德茂行,一夜之间,门可罗雀。
杜沧海的垮台,来得无声无息,却又雷霆万钧。
没有商会联合抵制,没有报纸口诛笔伐。
只是一个清晨,一队由黄巡长亲自带领、神情肃穆的特别行动队,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杜公馆。
逮捕令上的罪名,不是商业欺诈,而是触目惊心的“通敌叛国”。
杜沧海被带出来时,身上还穿着丝绸睡袍,面如死灰。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只是在经过大门时,脚步顿了顿。
街对面,谢云亭一袭青布长衫,静静地站着,神情无悲无喜。
两人的目光在清晨的薄雾中相遇。
杜沧海眼中,是彻底的溃败、不解,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他不懂,自己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壁垒,为何会一夕之间崩塌得如此彻底。
而谢云亭眼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尘埃落定后的澄明。
他微微颔首,不是向杜沧海,而是向那个被掩埋了多年的真相,向父亲在天之灵。
那场烧了十几年的仇恨大火,在这一刻,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焰苗。
热浪褪去,炉膛冷却,只余下满地灰烬。
灰落无声。
阿篾走上前,轻声道:“少爷,都结束了。”
谢云亭收回目光,望向奔流不息的长江,江面上,满载着茶叶的货船正迎着朝阳,起锚远航。
“不,”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厚重与开阔,“结束的,只是谢家的旧事。”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江水,仿佛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开始的,是中国茶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