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慕舟的瞳孔猛地一缩。
烙印!
茶商之间,纵有倾轧,也多是文斗。
像这种用烙印来标记手下人的手段,残忍、粗暴,带着浓厚的江湖帮派色彩。
这绝不是一个没落的茶庄少东家会有的行事风格。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青叶堂”。
那是盘踞在皖赣边界的一个私茶集团,以手段狠辣着称,传闻其核心成员身上,都有一个用特殊手法烙下的“焦叶”印记,作为身份和忠诚的证明。
难道,“云记”的背后,竟然是“青叶堂”?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般疯长,将他之前所有的怀疑都缠绕、绞杀。
他回想起谢云亭那副畏缩、市侩的模样,和他身边那个看似愚笨却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仆役……这不正是帮派分子伪装渗透的惯用伎俩吗?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天衣无缝!
自己差点被他骗了!
什么谢家后人,什么实业救国,全是幌子!
程老板真正的对手,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江湖枭雄!
顾慕舟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为自己之前的判断感到一阵后怕,也为自己此刻的“清醒”而感到庆幸。
他的骄傲和自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转而被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所取代。
他不再相信自己的直觉,只相信这个由“烙印”构成的铁证。
他立刻起身,赶到船上的电报室,向远在上海的程鹤年发去一份加急密电:
“目标已辨明,非谢氏遗孤。系青叶堂匪首,化名潜行。其人阴险狡诈,手段毒辣,于随从身上烙有焦叶印记。我等判断失误,请老板速调人手,按江湖规矩应对,切勿以商战视之。”
电报发出,顾慕舟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望向三等舱的方向,眼神中再无探究,只剩下一种对未知凶险的忌惮。
与此同时,甲板的角落里,谢云亭敏锐地感觉到,那道如影随形的窥伺目光,消失了。
程鹤年多疑,但也迷信自己一手培养的密探。
一份如此确凿、细节丰富的“情报”,足以让他做出致命的误判。
当程鹤年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对付一个子虚乌有的“青叶堂”时,自己就赢得了在上海最宝贵的立足时间。
“亭哥,好像没人盯着了。”阿篾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嗯。”谢云亭点点头,望向远处依稀可见的灯火。
那是上海的方向。
“松柴焙火,能提炼茶香,也能灼伤皮肉。”他轻声对阿篾说,也像在对自言自语,“但最高明的用法,是用它的‘形’与‘势’,烧穿敌人的心防,让他自己打败自己。这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
阿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后背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江安号的汽笛长鸣,划破夜空。
一场无形的战争,在抵达战场之前,便已分出了胜负。
谢云亭以无形之刃,击溃了敌方的情报网,为自己即将开始的上海之行,铺下了一条隐秘而安全的道路。
真正的商战,还未开始。
但“云记”的掌柜,已经用他独有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