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手捧圣旨,站在暖阁中央。
他那张老脸,没有一丝褶子,像一张光滑的面具。上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
整个暖阁,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吵得像菜市场的诸位大人,此刻全都跪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埋着,恨不得把脸塞进地砖的缝隙里。
严世藩也跪着,他那只独眼偷偷地向上瞟,想从黄锦的脸上看出点端倪。
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徐阶跪得笔直,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指尖已经冰凉。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像一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好像算漏了什么。
可到底是什么呢?
黄锦不紧不慢,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他走到香炉前,用小银勺拨了拨里面的香灰,让那股龙涎香的味道更浓郁了些。
他享受着这种掌控全场死寂的感觉。
皇帝没来,但他来了,就等于皇帝来了。
终于,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不尖利,也不浑厚,就是平平常常的,却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来了。
靴子终于要落地了。
高拱的额头已经见了汗。他不知道这汗是热的还是冷的。他感觉自己像个脱光了衣服在冰天雪地里等着审判的囚犯。
“兹有哈密卫指挥使林望,忠勇体国,镇守西陲,劳苦功高。”
圣旨的第一个字,就让高拱的脑袋“嗡”地一声。
什么?
忠勇体国?
我刚刚弹劾他十大罪,说他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你这开头就给我定性了?
严世藩的嘴角,已经忍不住要向上翘了。
赢了。
徐老儿,你没想到吧?裕王是我们这边的人!
他得意地瞥了一眼徐阶的背影。
徐阶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又有裕王载墎,巡边西域,心怀社稷。见哈密卫指挥使林望,愿献私蓄白银十万两,以充国用。”
“轰!”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像被扔进了一颗炸雷。
献……献银十万两?
私蓄?
不是贪墨的军饷吗?
高拱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弹劾的根基,是那十万两赃款。
现在,赃款变成了“私蓄”,变成了献给国家的“忠心”。
这还怎么弹劾?
严世藩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不对。
这剧本不对啊。
孙隆送来的信,不是说要告陆文昭诬陷忠良吗?怎么变成献银了?
这十万两,不是林望孝敬给我们严家的买路钱吗?怎么……怎么就充了国库了?
一种被人当猴耍了的愤怒,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可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圣旨还在继续。
黄锦的声音依旧平稳,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裕王奏请,言京师钦天监重修历法,耗费巨大,国库维艰。愿以此十万两,尽数拨予钦天监,以助《大统历》重修之功,为父皇分忧。”
黄锦念到这里,特意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户部尚书的头顶。
户部尚书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徐阶的脑子,此刻却清明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