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王大麻子一走出参军府邸那条街，原本憨直迷茫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挺直了腰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贼兮兮的精光。
他没有回自己的营房，而是七拐八绕，径直去了指挥使府。
书房内，林望正在一张巨大的沙盘上推演着什么。
“将军！”王大麻子推门而入，脸上再无半分在陆文昭面前的局促。
“怎么样，陆参军的茶好喝吗？”林望头也不抬地问道。
“屁的好喝！又苦又涩，还没俺家婆娘煮的刷锅水有味道。”王大麻子撇了撇嘴，然后清了清嗓子，捏着嗓子，模仿着陆文昭的语调，阴阳怪气地说道：“王哨官，你我皆是为陛下效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将刚才与陆文昭的对话，连说带比划，惟妙惟肖地学了一遍。
说到自己被烫到时，还夸张地伸出舌头“嘶哈”了几声，逗得林望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最后，那孙子拍着俺的肩膀，让俺监视你，说发现你有啥‘不合朝廷法度’的举动，就去告诉他，这才是真正的忠义！”王大麻子学完，恢复了正常的嗓门，一脸鄙夷地啐了一口，“我呸！俺们的忠义，就是谁让俺们活得像个人，俺们就把命卖给谁！他一个京城来的白面书生，懂个屁！”
林望直起身，走到王大麻子跟前，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
“大麻子，你记着。我以前跟你们说过，我们效忠的，不是我林望个人。我们效忠的，是哈密卫这个家。是这个能让我们吃饱饭，穿暖衣，挺直腰杆做人，死了之后家里人有靠山的集体。我林望，只是这个家的掌舵人。有一天我不在了，还会有李望，张望，只要他能带着大家继续过好日子，你们就该效忠他。”
林望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那个姓陆的，他不懂。他以为忠义是写在书本上的两个字，是高悬在朝堂上的牌匾。他不知道，对我们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边军来说，忠义，就是每天睁开眼，能看到的那碗热腾腾的肉汤。”
王大麻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红。
“所以，陪他演。他想查什么，就让他查。他想策反谁，你们就装作被策反。”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要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想撼动的这堵墙，到底有多高，有多厚。”
接下来的几天，陆文昭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王大麻子的“投靠”。
可他等来的，却是王大麻子在校场上比以往更加卖力地操练，见到林望时，敬礼的声音喊得比谁都响。
陆文昭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站在自己院子的门口，远远地看着校场上那热火朝天的景象。
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军官，都像是一块块严丝合缝的砖石，在林望这个核心的凝聚下，构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雄城。
他，陆文昭，这个来自京城的参军，这个手持尚方宝剑的朝廷命官，在这座雄城面前，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他发现，林望在哈密卫建立了一堵看不见的思想之墙。
这堵墙，隔绝了皇权，隔绝了法度，隔绝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权谋手段。
常规手段，已经彻底宣告失败。
陆文昭的眼神，越过操场，投向了更远方那片戒备森严，日夜烟火不绝的区域——工坊区。
他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握紧。
既然无法从“人”心上打开缺口，那我就从你力量的“根”上，直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