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抵达哈密卫的那一天,整个卫所都沸腾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哈密卫百户林望,忠勇果敢,谋略过人,于西域大破瓦剌,扬我国威,功在社稷……今特晋为哈密卫指挥使,总领军政,钦此!”
当尖细的嗓音念完最后一个字,整个校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将军威武!”“指挥使大人威武!”的吼声,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层震散。
亲兵们将崭新的正三品武官麒麟补服和乌纱帽奉上,林望平静地接旨、谢恩,然后换上官服。
那身象征着大明边疆权力顶峰之一的服饰穿在他身上,没有半分不适,仿佛他生来就该站在这里。
只有周秃子、王大麻子这些最早跟随他的老人,才能从林望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眸里,读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不是喜悦,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因为随着圣旨一同抵达的,还有一顶青呢小轿,以及轿子里那位新任的哈密卫参军。
来使的太监一走,林望便亲自走到轿前,微微躬身,声音朗如金石:“下官林望,恭迎陆参军。”
轿帘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掀开,一个身着七品文官青色袍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白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温和,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书卷气十足的微笑。此人正是翰林院出身,被吏部精挑细选出来的陆文昭。
他一出轿,先是仔至细细地打量了林望一番,随后拱手作揖,姿态放得极低:“陆文昭见过林指挥。指挥使大人少年英雄,威名远播,下官在京城便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
他的姿态恭敬,言语谦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错处。
可他每句话里,都带着“下官”、“大人”的称谓,像是在用一把无形的尺子,时刻丈量着两人之间官阶与文武的界限。
林望脸上的笑容同样无可挑剔:“陆参军一路辛苦。哈密卫地处边陲,条件简陋,还望陆参军不要嫌弃。来人,快给陆参军安排最好的院子,所有用度,按我的份例来。”
“指挥使大人太客气了。”陆文昭连连摆手,“下官是来为大人分忧,为朝廷效力的,不是来享福的。一切从简即可,万万不可因下官一人,坏了哈密卫勤俭治军的好风气。”
一番客套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两人不是即将展开权力斗争的对手,而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当晚,林望在指挥使府设宴,为陆文昭接风。
宴席上,哈密卫的大小军官悉数到场。
周秃子等人轮番上前敬酒,言语粗豪,气氛热烈。
陆文昭始终面带微笑,酒到杯干,应对得体。
只是他喝的每一杯,都会说上一句“此乃陛下天恩,我等臣子理当为国尽忠”,或是“林指挥治军有方,实乃我大明之幸”。
句句不离皇帝,句句不离朝廷。
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行走在哈密卫的“大明法度”的化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陆文昭放下酒杯,脸颊微红,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他站起身,对着林望一拱手,说道:“林指挥,下官初来乍到,本不该多言。但圣上命我协同军务,教化监督,下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有些话,不得不说。”
来了。
林望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陆参军但说无妨。”
“我观哈密卫军容严整,士气高昂,足见指挥使大人练兵之能。”陆文昭先是夸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然,军中之事,最重规矩。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下官以为,为使哈密卫军政更加清明,权责更加明晰,有些章程,还需尽快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