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七八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正围着一张破桌子赌博。
他们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看起来确实和传闻中的昆仑奴有几分相似。
但当其中一人因为输了钱而烦躁地用手抓了抓头时,沈炼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人的发型,是典型的月代头!虽然头发长了不少,但头顶那块剃光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辨。
另一人,举起手臂,想要去抢夺桌上的赌注,他的手臂上,纹着一尊面目狰狞的鬼神,那是倭国海盗中常见的纹身样式。
他们口中骂骂咧咧的语言,夹杂着一些粗鄙的吼叫,但那独特的音调和发音,沈炼绝不会听错。
是倭语!
这些所谓的“昆仑奴”,根本不是什么南洋土人,他们是倭寇!是被朝廷在东南沿海费尽心力围剿的倭寇和战败的倭国足轻!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沈炼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血,一瞬间凉了半截。
林望!他的手,竟然已经从大明的最西端,伸到了数千里之外的东南海疆!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如何将成百上千的倭寇战俘,神不知鬼不觉地跨越大半个大明,运到这西域绝境的?这背后需要何等庞大、何等隐秘的一张网络?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边疆百户的能力范畴,甚至连一方总督都未必有这样的手腕。
沈炼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难怪这些“奴隶”如此健硕,他们本就是身经百战的悍匪;难怪这里的工坊能有如此高的效率,这些倭人本就以矿冶和锻造见长。
林望不是在用他们当苦力,他是在榨取他们的技术和经验!
他究竟想干什么?
在西域屯兵,在东海捕“奴”,这个林望,到底在下一盘多大的棋?他绝不是想当一个土皇帝那么简单!
就在沈炼心神剧震,骇然欲绝之际,他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微风。
他猛然回身,绣春刀已然出鞘半寸。
两个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不足三尺的地方,如同从地里长出来的两棵树,无声无息。
他们穿着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劲装,脸上带着只露出眼睛的面罩,手中没有武器。
沈炼的心沉到了谷底。
被发现了。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然而,那两人并没有动手。
其中一人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迎宾坊的方向。
那动作,不带丝毫杀气,反而像是一个尽职的仆役,在为迷路的客人指引方向。
没有一句威胁,没有一丝敌意。
但沈炼却感到一股比刀锋架在脖子上更刺骨的寒意。
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我们看着你来,我们看着你发现,我们也可以随时让你消失。
但我们不这么做,只是“请”你回去。
这代表着一种绝对的,碾压式的自信。
沈炼缓缓地将刀推回鞘中。
他知道,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他沉默地转过身,在那两名夜不收不远不近的“护送”下,走出了这片让他遍体生寒的“昆仑营”。
回到迎宾坊,那两道黑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炼推开自己的房门,看到隔壁严卯的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
他能想象到,那位钦差大人此刻还在为那六万两白银辗转反侧,权衡利弊。
沈炼的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可怜的严大人。
你还在盯着那座金矿,却不知道,我们脚下踩着的,是一座随时都可能喷发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