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阳乐得自在,埋头对付眼前一盘盘珍馐,吃得专心致志。
一旁的马进忠却坐不住了。
他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侧过身,压着嗓子对石午阳道:“石将军……这……秦王不提,咱们也不能干坐着啊?要不……咱一起去敬秦王一杯?”
他语气带着点催促和恳求。
石午阳嚼着一块酥烂的鹿筋,咽下,抬眼看了看马进忠那张写满“忧心”的老脸,又扫了一眼主位上谈笑风生的孙可望,放下筷子。
“行,”
他声音平静,
“我去敬一杯。马大哥你就别去了,贤侄的叮嘱,我可记着呢。”
说完,他示意旁边侍立的王府亲兵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
端起那杯琥珀色的液体,石午阳离席,走到主位前,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秦王,臣石午阳初来乍到,借花献佛,敬您一杯!愿王爷福寿安康!”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
孙可望正与冯双礼说着什么,闻言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在石午阳那张不卑不亢的脸上停留片刻,嘴角似乎勾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满意。
他并未起身,只随意地举起手中杯:“哦?石将军有心了。这酒,该喝。”
说罢,仰头便一饮而尽!
那干脆利落的做派,竟让石午阳恍惚间想起当年闯军营中,李自成与部下们豪饮的景象。
石午阳不敢怠慢,也立刻仰头,杯中火辣酒液滚入喉咙。
他放下空杯,顺势又恭维了一句,试图给这微妙的氛围再加点润滑油:“秦王豪气干云,真不愧是咱大明的擎天之柱!”
谁知话音刚落,一直稳坐的孙可望竟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步上前,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石午阳肩上!
力道之大,拍得石午阳肩膀一沉!
孙可望微微俯身,那张黝黑、带着几分庄稼朴实的脸凑近了石午阳,眼睛里却闪烁着深沉复杂的光芒,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如同炸雷般在石午阳耳边响起:
“大明的擎天柱?”
他鼻腔里哼出一股带着酒气的冷风,
“石老弟,你说说看……我等这般浴血厮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到头来,又何苦非得给那朱家小儿做一辈子嫁衣?!嗯?”
轰——!
石午阳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新换上的棉布直裰!
他僵在原地,嘴巴微张,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赤裸裸的试探甚至可以说逼问,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直白!一点遮掩都没有!
席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原本还带着些许谈笑的白文选、冯双礼等人,此刻全都停下了筷子。
白文选眼皮垂得更低,仿佛在专心研究面前碟子里一根菜叶的脉络。
冯双礼则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没人看石午阳,更没人敢看孙可望。
偌大的殿堂里,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和石午阳自己擂鼓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