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儿,听我的!”
他又转向杵着不动的王老六,声音沉了下去:“还不快去!等我请你?”
王老六这才像被针扎了屁股,“哦”了一声,眼神复杂地瞟了吕和安一眼,终究还是一跺脚,转身就往王德发的窝棚方向跑去,脚步踩得地上的碎石哗啦响。
……
日子像山谷里那条小溪,在看似平静的流淌中悄然滑过。
转眼就是深秋。
这一年,整个南方的天,像是被谁摁了暂停键。
长沙城里的洪承畴,缩在乌龟壳里不出来。
他手下的兵看着唬人,可对上盘踞在云贵、势头正猛的大西军,特别是孙可望他二弟李定国和三弟刘文秀那两把快刀,心里直打鼓。
而孙可望呢?
在宝庆周家铺被八旗贝勒屯齐打败后,自己也掂量出斤两来了,知道硬碰硬干不过北边,索性也蹲在州一线也不动弹。
两边就这么隔着湘西的山山水水,大眼瞪小眼,耗上了。
……
而在野人谷里,日子过得像温吞水。
马老歪那档子事之后,石午阳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谷里的活动范围骤然缩水。
以往还敢派小股人马去襄阳、荆州那些大地方探探风,现在全停了。
顶多在附近一些州镇转转,或者去湘西老鹰崖那边看看狗剩他们,跟防贼似的防着官道上的绿皮兵。
石午阳大部分时间就窝在谷里。
练练那两个半大小子摔跤打拳,看着他们晒得黝黑、在溪水里扑腾。
偶尔去吕和安那新搭的小木屋坐坐。
吕和安瘦得脱了形的身子骨,在王德发隔三差五抠出来的鸡蛋和山谷里清苦但安稳的滋养下,总算慢慢有了点人样。
那张被风霜刻满了沟壑的脸上,也渐渐多了些生气。
他闲不住,见谷里不少半大孩子没个正形,便捡了块破木板当黑板,用烧过的木炭当笔,在溪边找了块平整石头,当起了教书先生。
教孩子们认几个字,背几句“人之初”,虽然他自己念起来也带着浓重的宝庆土腔,但谷里人听着,都觉得新鲜又金贵。
这天傍晚,石午阳从溪边回来,怀里抱着几根刚劈好的柴火。
路过吕和安那间飘着淡淡墨(炭)味儿的小木屋,听见里面传出吕文焕那孩子朗朗的读书声,还有吕和安带着咳嗽的讲解。
他脚步顿了顿,没进去,只是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暖烘烘的,灶上炖着杂粮糊糊的陶罐咕嘟咕嘟冒着泡。
两个半大小子只差半岁,正围着火塘,用烧过的木棍在泥地上划拉着什么,争得面红耳赤。
“爹!你快来看!大石头画得不对!山魈的爪子哪有那么长!”
小的那个看见他进来,立刻扑过来告状。
石午阳把柴火往墙角一丢,走过去,瞧了瞧地上那扭曲的“画作”,伸出粗糙的大手揉了揉两个小子的脑袋:“爪子长不长不知道,能抓兔子就是好爪子。吃饭!”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野人谷沉入一片静谧的黑暗里。
只有呜呜的山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敲在木屋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乱世里难得的片刻安宁,像一层薄薄的壳,脆弱地包裹着山谷。
石午阳端起粗陶碗,抿了一口滚烫的糊糊,目光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夜。
这平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谁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