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撞上去,怕不是给人家送军功?
五百条命填进去,怕是连洪老贼的轿子边都摸不着!
当年北京城灯市口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他猛地停住脚步,后背绷得笔直。通铺房里更静了,连耗子都停了嘴。曹旺喉咙里“咕噜”一声,像是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把拳头捏得死紧。
石午阳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凉的、带着浓重桐油和霉味的空气灌进肺里,像咽下了一口带冰碴子的浊水。
他抬起头,毡帽阴影下露出的半张脸,绷得像块风干的腊肉,腮帮子咬出两道僵硬的棱线。
“……这趟活儿,”
石午阳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
“……怕是要黄了。”
陈志行脸上的红光“唰”地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惨白:“石哥?!咱……咱几百号兄弟可都……”
“撤吧!总比都……”
石午阳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子,生生切断了他后面的话。
他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只死死盯着墙壁上那一片被桐油浸透的、油腻发黑的痕迹,仿佛想从那片污渍里看出条活路来。
曹旺猛地低下头,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刘志行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颓然地塌下了肩膀。
屋子里弥漫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憋屈和苦涩,像打翻了陈年的苦胆罐子。
没有人再问为什么。
码头上那片黑压压的刀枪,就是最好的答案。
石午阳抓起桌上那个瘪了一半的水囊,拔开塞子,仰头狠狠灌了几大口冷水。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口那股燎原似的灼痛和深深的无力。
他重重地把水囊往破桌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刘哥!立刻去汨罗!告诉大勇和老柳……拆灶!把尾巴扫干净!一粒米渣子都别留下!立刻往西……往慈利方向的山里钻!等风头过去再回谷!”
刘志行一个激灵,像挨了鞭子的牲口,猛地站直:“是!司……令!”
他抓起自己的破包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咚咚作响,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石午阳又转向那两个后生,声音疲惫得像几天没合眼:“你们也跟着一起走。抄小路回去,路上机灵点。”
那俩后生嘴唇哆嗦着,眼圈有点发红,最终重重一点头,抓起自己的家伙什,也闷头冲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石午阳和曹旺。
曹旺还低着头,像根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石午阳走过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那肩膀硬得像块石头。
石午阳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从自己那个破包袱底下,摸出几个冻得梆硬的杂面馍,塞给曹旺一个,自己也拿起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口。
干硬的馍渣子刮着喉咙,咽下去时像吞了把沙子。
窗缝里钻进来的寒风呜呜地吹着,像是飘锋山上那五百个兄弟无声的叹息。
石午阳嚼着冰冷的馍,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那精心扎好的口袋,终究是……漏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