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石午阳进来,他浑浊的眼珠从镜片上方瞟过来,手指头在柜台底下比了个“护国军”的暗号手势。
“掌柜的,”
石午阳声音不高不低,
“要两间通铺,靠后院的,清净。”
老头慢腾腾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后院子晒着柴火,味儿冲,客官多担待。”
他嘴上说着,手里却把两把磨得油亮的黄铜钥匙推了过来,
“丙字七、八号房。”
后院果然堆着小山似的湿柴垛,散发着一股朽木和霉菌的味道。
两间房紧挨柴垛,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
陈大勇利索地检查了门窗,又蹲下用手指抹了抹窗台内侧的灰——干干净净,显然常有人打理。
“就在这儿扎着,”
石午阳解下包袱扔在吱嘎作响的板床上,
“等信儿。那俩王八蛋要是钻进了乌龟壳(兵营),咱还得另想法子撬。”
第二天晌午刚过,柴垛后头钻出个挑粪的汉子,一身味儿能把人熏个跟头。
他路过丙字号房敞开的破窗户时,像是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一歪,手里一张卷着的糙纸“啪嗒”掉进了屋里泥地上。
陈大勇脚尖一勾,那张纸就滑到了手里。
挑粪的汉子头也没回,自顾自骂骂咧咧地走了。
石午阳展开纸卷,上面是炭条画的歪歪扭扭的简图,标着荆州城里一处大宅子,旁边几个潦草小字:
“狗未入营,窝在柳树巷张宅,啃骨头的狗(护院)一百来人,跑散了些,被鞑子砍了些,剩下多是软骨头。绿皮狗(绿营兵)二三十条,看门哩。”
图底下还有一行更小的字:“窝里狗呲牙咧,绿狗趴窝打盹咧。”
石午阳把纸递给旁边探头的大贵。
大贵耷拉的眼皮撩开一丝缝,扫了一眼,嘴角往下撇的根叔也凑过来看。
两人都没说话。
“呵,”
陈大勇抱着胳膊冷笑一声,
“一百来号人?听着唬人。跑散的,被鞑子砍了的……剩下那些跟着主子投了敌的货色,还能剩下几分胆气?至于那二三十个绿营兵……”
他指指纸上那行小字,
“趴窝打盹?怕是监视多过保护。”
石午阳把纸凑到油灯上点着,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些歪扭的线条和字迹。
焦糊味混着柴垛的霉味儿飘散开。
“拉着野人谷的弟兄去给鞑子递人头……好在这俩叛徒还没钻乌龟壳。”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睛却像淬了冰,
“大贵,根叔,踩道的活儿,交给你们。柳树巷张宅,给我把耗子洞都摸清楚!”
窗外,市集的喧嚣隔着一道破墙闷闷地传来,后院柴垛的阴影里,几只耗子窸窸窣窣地窜过。
根叔从腰带里摸出块碎银子,用指头捻着,慢慢在墙角一块粗粝的石头上磨着边缘,银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大贵则不知从哪里抠出一小节细炭条,在满是裂痕的窗台上,对着窗外柴垛的缝隙,眯着眼比对着光线和角度,手指头无声地悬空划了几下,像是在勾勒什么无形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