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阳猜到可能是这马进忠作为南明在湖南实力最强的一个总兵,是怕大顺旧部忠贞营来了后,夺了他的功,故意烧了常德,留了座空城给忠贞营。
听见高一功的吼声,石午阳这才注意到,城内的所谓“兵营”不过是废墟间支起的几十顶破帐篷。
一些忠贞营的兵正在煮饭,锅里的野菜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有个独臂老兵看见他们,慌慌张张把半块麸皮饼藏进怀里。
“让石兄弟见笑了。”
高一功搓着手,靴尖碾着地上一块碎瓷片,
“我们从川东过来,翻了大半个月的山……”
他忽然压低声音,“我们去府衙吧!李过大哥在那里等您。”
石午阳点点头,目光却扫过街角——那里居然有株野菊花从砖缝里钻出来,嫩黄的花瓣上沾着灰。
更远处,几个半大孩子正用树枝在灰烬里划拉,时不时捡起个钉子或破碗。
“司令……”刘魁凑过来欲言又止。
石午阳知道他想说什么——两年前他们流血打下的繁华城池,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走吧。”
石午阳拍拍高一功的肩膀,故意朗声笑道:“正好尝尝李将军藏的好酒,去去这满嘴的焦灰味。”
众人翻身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废墟。
有段墙根下蹲着一排百姓,听见笑声齐刷刷抬头,眼睛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掏走了魂。
……
常德府衙的门廊被烧得只剩半边,焦黑的木梁斜斜地撑着,风一吹就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石午阳踩着碎瓦砾往里走,靴底碾过几片没烧尽的公文纸,墨迹已经糊成了一团黑。
“石叔。”
李来亨不知何时走到跟前,递来个竹筒,
“漱漱口吧,井水是干净的。”
石午阳接过竹筒,发现这年轻人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那些在废墟里扒食的百姓一模一样。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凉水冲淡了嘴里的苦涩,却冲不散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大堂里,李过正伏在一张铺开的湖南地图上,手指沿着湘江的走势慢慢划动。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点笑意,但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像是大病了一场。
“石兄弟,来了啊。”
李过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口痰,再没有当年在湖北夷陵时的那种洪亮。
他招了招手,示意石午阳过去,“坐,别客套了。”
石午阳走近了才看清,李过的袖口磨得发亮,手背上青筋凸起,像是瘦了不少。
他记得两年前在夷陵见时,李过还是个精壮汉子,现在却像被抽干了精气神。
“李将军,身子骨……”
石午阳鼻头一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李过摆摆手,咳嗽两声:“南方这边湿气重,染了场风寒,不碍事。”
他低头又看向地图,手指点了点长沙的位置,“说正事吧。”
地图上长沙府被朱砂笔圈了个红圈,周围几个县——益阳、湘阴、衡山——也被标了出来。
李过的手指在益阳上敲了敲:“清军现在主力都缩在长沙到永州一线,何腾蛟在永州围了两个月,还没啃下来。”
石午阳点点头,这事他早听说了。
何腾蛟的兵在永州城外挖壕沟、筑土墙,可城里的清军将领余世忠据城死守,硬是拖到现在。
“咱们要是直接打长沙,怕是要啃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