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吓得魂不附体,脑子一片空白。他只记得混乱中,是晏徊,那个总是沉默寡言、比他们大几岁的男孩,想办法解开了他们手腕上勒得生疼的绳子,带着他们躲藏,最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真的跑出去叫来了大人。
获救时,他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而发着高烧,意识模糊的栖欢,却死死抓住了离她最近的自己的衣角。
他当时懵了,面对大人们的询问,他惊魂未定,语无伦次,或许……或许在极度的恐惧和一种微妙的、被需要的虚荣心驱使下,他默认了那份不属于自己的依赖。
后来,栖欢病好了,却遗忘了许多细节,只模糊地记得有个小哥哥保护了她,而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将这个身份安在了被他抓着的自己身上。
一开始,他是心虚的,甚至想过解释。但看着栖欢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因为这份恩情,而充满感激和依赖地望着他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淹没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心虚。
他是陆家少爷,从小众星捧月,习惯了被关注,被追捧。而栖欢,家世、容貌无一不是顶尖,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注视,这种感觉……太好了。
于是,解释的念头一次次被压下。他告诉自己,反正晏徊他们搬走了,反正晏徊自己也不在乎,反正……这样能让栖欢开心,不是吗?
他享受着栖欢的追逐,习惯了她无论身边有多少优秀追求者,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他送她礼物,带她出入各种场合,在外人面前给她足够的体面,内心深处却始终带着一份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看,即使我风流韵事不断,她不还是对我死心塌地?
他从未真正想过娶她。栖欢之于他,更像是少年时期一个华丽而执着的梦,一个证明他魅力的战利品。
他心安理得地挥霍着她的感情,甚至在她与晏徊结婚后,依然享受着这种被顶级美人念念不忘的虚荣。
他以为这会是一场永不落幕的,以他为中心的游戏。
直到栖欢变了。
她不再围着他转,看向他的眼神从痴迷到冷漠,再到如今的厌恶。她竟然真的爱上了那个冷冰冰的晏徊。
今天在咖啡厅,当她一字一句,清晰地撕开那层掩盖了十几年的遮羞布时,他感觉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闹市,所有的伪装和自欺欺人都在她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恼羞成怒之下,他口不择言,试图用过往的情分和那些似是而非的好来绑架她,却只换来她更深的鄙夷。
“你不过是享受被痴恋的优越感罢了!”
她一语戳破了他内心最不堪的真实。
是啊,优越感。他迷恋的,或许从来就不是栖欢这个人,而是被她那样耀眼的人痴恋着的感觉。那让他觉得,自己依然是那个无所不能,魅力无边的陆少。
可现在,梦醒了。
栖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而他,像个跳梁小丑,独自留在这冰冷的公寓里,品尝着谎言被戳穿后的苦涩与空虚。
他失去了什么?
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又何谈失去?
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疼?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是因为失去了一个痴恋他的美丽女人?还是因为失去了那份支撑他虚荣心的、虚假的崇拜?
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陆廷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胃,却暖不了那颗逐渐冷却的心。
他看向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依旧俊美,依旧富有,却莫名显得有些落魄和茫然。
栖欢说得对,他真是糟糕透了。
一场建立在错误和虚荣之上的漫长闹剧,终于落幕。他只是剧中一个可悲的配角,甚至算不上反派,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