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渊的黑暗,是活物。
它匍匐在脚下,黏稠得如同冷却的血液,每一次抬脚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剥离声。它缠绕在周身,是亿万亡魂无声尖啸的凝结,沉重地压迫着每一寸灵魂,蚕食着意志,将奔涌的力量拖拽成艰难的涓流。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烂金属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喉咙与肺腑。远方,永恒的风暴在看不见的深渊边缘咆哮,卷动着紫黑色的、饱含绝望的云团,偶尔劈下的闪电是病态的惨绿,瞬间照亮下方无边无际、嶙峋扭曲的暗影尖峰,旋即又沉入更深的墨色,只留下视网膜上久久不散的残影与更浓重的绝望。
凛雪走在最前。冰霜沿着她战靴踏过的黏浊地面蔓延,发出细微的冻结碎裂声,为后来者提供着短暂而脆弱的立足点。但这层薄冰在噬渊那贪婪的吮吸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晦暗,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她的冰蓝色长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仿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烬,几缕银丝不知何时悄然掺杂其中,那是灵魂力量被过度抽取的印记。那张曾如诺森德万年玄冰般冷冽完美的脸庞,此刻刻满了深重的疲惫与一种近乎凝固的痛楚。她的眼窝深陷,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永不熄灭的守护意志之火仍在燃烧,却像风中的烛火,被噬渊的恶风撕扯得摇曳不定,瞳孔边缘甚至隐隐浮现出被低语侵蚀的、蛛网般的细微血丝。她紧握着霜之哀伤,剑身那标志性的幽蓝寒光被压缩到了极致,仅仅勉强包裹住剑刃,抵抗着周围无所不在的吞噬。剑柄在她苍白的手中微微颤抖,每一次与噬渊黑暗的碰撞都让她全身的神经绷紧到极限。
“陛下!”伯瓦尔·弗塔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的步伐沉重,每踏出一步,脚下黏浊的黑暗便如活物般试图缠绕他的腿甲。曾经辉煌夺目的圣光,此刻在他身上只剩下稀薄的一层,如同泼洒在滚烫烙铁上的清水,剧烈地蒸发、沸腾,发出滋滋的哀鸣,竭力驱散着不断攀附上来的冰冷死气。他握持着巨大的符文剑,剑尖拖曳在黏稠的地面上,划开一道短暂显现又迅速弥合的浅痕。他厚重的板甲上布满了划痕与凹陷,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圣光与死气正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每一次圣光的微弱闪烁都伴随着他压抑的闷哼。他抬头看向前方那个在黑暗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无比坚韧的身影,眼中充满忧虑。“能量消耗太快了!必须找到稳固的节点,否则我们撑不到塔底!”
“稳固?”达里安·莫格莱尼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冰冷而充满讥诮,却难掩其中的虚弱。这位死亡骑士大领主的状态同样糟糕。他手中那柄曾饱饮恶魔与亡灵鲜血的符文巨剑“天启”,此刻剑身上流动的邪恶符文光芒黯淡,一层诡异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冰覆盖其上,不断蔓延又不断被剑本身的死亡力量震碎,发出细密的噼啪声。他那身狰狞的黑锋重甲,关节连接处竟也凝结了薄薄的黑霜,每一次动作都显得僵硬而滞涩。他头盔下的视线扫过周围蠕动的黑暗,以及那些在阴影中若隐若现、窥伺着的扭曲轮廓——那是被噬渊同化的渊誓者残影。“在这鬼地方,‘稳固’就是个笑话!我们踩着的每一寸‘地面’,都可能是某个倒霉蛋彻底湮灭前最后的残渣。”他啐了一口,唾沫在离口的瞬间就被黑暗吞噬,不留一丝痕迹。“省点力气,弗塔根。要么前进,要么死在这里化为它的一部分。没有第三个选项。”
凛雪没有回头,她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噬渊那狂暴混乱的死亡能量湍流中艰难地搜寻着那一缕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波动。那是霜之哀伤的哀鸣,是阿尔萨斯灵魂深处最后的烙印。它微弱得如同暴风雪中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粒火星,飘忽不定,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反复刺穿着她的灵魂核心,带来尖锐而持续的剧痛。这痛楚超越了肉体的界限,直抵意志的最深处。
“他在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噬渊永无休止的背景哀嚎。“更近了…痛苦…撕裂…”每一个词都像从冻结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腥气。
伯瓦尔和达里安瞬间沉默。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痛苦撕裂?阿尔萨斯,那个曾经高贵的王子,后来的巫妖王,他的灵魂在噬渊的最底层究竟承受着什么?这想象本身就如同深渊的利爪,攫紧了他们的心脏。
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震!不是物理的震动,而是空间本身的扭曲!黏稠的黑暗骤然向上翻涌,如同沸腾的泥沼,无数只由纯粹阴影和痛苦凝结成的利爪破“泥”而出,带着刺耳的尖啸,抓向三人的脚踝、小腿,意图将他们拖入永恒的湮灭!与此同时,两侧嶙峋的、仿佛由凝固哀嚎构成的暗影尖峰上,骤然睁开密密麻麻的、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伴随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嘶吼,数十个扭曲的渊誓者从阴影中扑出。它们不再是完整的形体,更像是被噬渊消化后又强行拼凑的残骸——破碎的盔甲黏连着腐烂的血肉,扭曲的肢体上生长着不属于任何生物的骨刺和角质,手中挥舞着由黑暗能量凝聚、边缘不断溃散的畸形武器。它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却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每一个动作都喷溅出污秽的、带有强烈腐蚀性的能量脓液。
“小心!”伯瓦尔暴喝,声浪中强行注入一丝残存的圣光,形成一圈微弱却坚韧的冲击波,将抓向他脚踝的几只阴影利爪震得粉碎!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符文巨剑横扫,圣光与炽热的愤怒火焰交织成一道旋转的弧光(十字军打击)。一个扑到近前的渊誓者瞬间被拦腰斩断,断口处圣光灼烧着黑暗的断面,发出嗤嗤的声响和恶臭。但更多的脓液溅射在他的胸甲上,立刻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凹坑,圣光剧烈波动。
“哼!杂碎!”达里安狞笑,面对扑面而来的污秽脓液和扭曲兵刃,不退反进。“天启”巨剑在他手中发出沉闷的嗡鸣,剑身上的符文短暂亮起,一层更加凝练、更加深沉的死亡黑冰瞬间覆盖剑刃(冰封之韧)。他如同黑色旋风般突入敌群,巨剑大开大阖,每一次劈砍都带起刺骨的寒风和碎裂的冰晶(湮灭)。一个挥舞着黑暗巨锤的渊誓者被当头劈碎,黑冰顺着它的残骸迅速蔓延,将其冻结成一座丑陋的黑色冰雕。另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渊誓者,被他反手一剑捅穿胸膛,剑上爆发的死亡之力将其体内的黑暗能量瞬间引爆,炸成一团污秽的黑雾。然而,噬渊的环境极大地压制了他的力量,每一次爆发性的攻击都让他盔甲上的黑霜加重一分,动作也无可避免地迟滞。
凛雪是风暴的核心。面对翻涌的黑暗泥沼和四面八方扑来的扭曲敌人,她甚至没有移动脚步。霜之哀伤在她手中发出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嗡鸣,仿佛沉睡巨龙被激怒的吐息。以她为中心,一股绝对零度的寒流瞬间爆发!
“咔啦啦——!”
时间仿佛被冻结。翻涌的黑暗泥沼瞬间凝固,表面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坚冰,那些伸出的阴影利爪保持着抓握的姿态被冻结在冰层中。扑到半空的渊誓者们,动作骤然僵硬,体表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冰壳,它们燃烧的幽绿眼瞳在冰层后凝固,闪烁着惊愕与凝固的疯狂。空气中飞舞的脓液也化为颗颗冰珠,叮叮当当地坠落在地,碎裂成齑粉。
凛雪的眼神锐利如刀,精准地扫过被冻结的战场。霜之哀伤轻描淡写地向前一指(冰霜打击)。数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冰蓝色射线(寒冰箭的极效形态)从剑尖激射而出,精准地没入几个未被完全冻结、仍在挣扎的渊誓者头颅核心。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瞬间蔓延全身的极致深蓝,然后这些强大的噬渊爪牙就像脆弱的玻璃工艺品般,无声无息地碎裂、崩塌,化为地上的一小堆冰蓝色粉末,旋即被贪婪的黑暗彻底吸收。
但这一次冻结的代价清晰可见。凛雪握着霜之哀伤的手猛地一颤,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空了部分力量,那深陷的眼窝似乎又加深了一分。覆盖地面的坚冰在噬渊那无所不在的侵蚀下,发出密集的碎裂声,迅速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快速变薄、变暗。
“走!”凛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率先踏上了正在快速解冻的冰面。她不再保留,霜之哀伤持续不断地散发出寒冷的脉动,强行在前方翻涌的黑暗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短暂、不断被挤压的寒冰路径。每一步落下,冰层都在她脚下呻吟、碎裂,又在剑的力量下勉强弥合。
伯瓦尔和达里安紧随其后,两人背靠着背,警惕着随时可能从再次沸腾的黑暗泥沼或阴影尖峰中扑出的敌人。伯瓦尔的圣光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爆发都更加微弱。达里安巨剑上的符文明灭不定,盔甲上的黑霜越来越厚,每一次挥剑都变得更加吃力。噬渊的压制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他们的咽喉,抽取着他们的力量,消磨着他们的意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奢侈,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量。
托加斯特的塔身内部空间扭曲得越来越严重。通道不再是简单的向下,而是变得光怪陆离。他们时而感觉自己是在沿着一条巨大血管的内壁向下滑行,黏腻的墙壁上布满了搏动的、暗紫色的能量结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时而又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在绝对的黑暗中自由落体,只有凛雪强行凝聚的寒冰阶梯在脚下不断生成、破碎、再生成,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时而空间被拉伸成诡异的狭长走廊,两侧是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他们内心最深的恐惧——伯瓦尔看到的是暴风城在亡灵天灾下化为火海,孩童在火焰中哭嚎;达里安看到的是父亲亚历山德罗斯·莫格莱尼那失望而冰冷的眼神,以及圣光之愿礼拜堂下无数向他索命的亡魂;而凛雪…她的镜中景象最为混乱、重叠、撕裂:阿尔萨斯在诺森德冰原上绝望而疯狂的眼神,霜之哀伤刺穿她胸膛的冰冷触感,耐奥祖在灵魂深处永不停止的恶毒低语,无数被她统御又最终在她意志下走向毁灭的天灾亡灵空洞的眼眶…这些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刺戳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壁垒。
“坚守本心!都是幻象!”凛雪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穿透灵魂的冰寒意志(心灵冰冻),瞬间震碎了周围扭曲的镜像长廊。她嘴角渗出一丝冰蓝色的血线,在惨绿的闪电光芒下显得妖异而凄美。强行破除如此强力的精神幻境,对她的灵魂造成了反噬。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向下敞开的裂口。没有阶梯,只有一片翻腾着浓稠黑暗的虚无。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极致痛苦、无边绝望、滔天怨恨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的、属于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的灵魂气息,如同实质的恶臭飓风,从裂口深处猛烈地喷涌上来!
这气息是如此强烈,如此熟悉,瞬间击中了凛雪。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霜之哀伤在她手中发出前所未有的悲鸣,剑身剧烈震动,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仿佛要挣脱她的掌握,投入下方的黑暗深渊。她深陷的冰蓝色眼眸中,那摇曳的意志之火猛地窜高,却又被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链接的剧痛狠狠压下。她踉跄一步,单膝重重跪倒在裂口边缘的黏浊地面上,一只手死死撑住地面,指节深深陷入那如同活物的黑暗之中,另一只手则用尽全身力气握住躁动不安的魔剑。
“陛下!”伯瓦尔惊呼,强忍着灵魂被下方喷涌气息冲击带来的眩晕和恶心,一步抢上前,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和残存的圣光挡在凛雪身前,试图分担那恐怖的灵魂冲击。他能感觉到那冲击中蕴含的阿尔萨斯无尽的痛苦,那痛苦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嗬…嗬嗬…”达里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手紧握天启巨剑,剑尖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头盔下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翻涌的黑暗裂口。那股混杂的气息,尤其是属于阿尔萨斯的部分,像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脑海,勾起了他作为死亡骑士最初诞生的黑暗记忆,以及那份被压抑的、对巫妖王复杂的恨意与扭曲的忠诚。他体内的死亡之力在暴走,与噬渊的气息激烈冲突,让他几乎失控。
凛雪猛地抬起头,长发在狂暴的气息乱流中狂舞。她眼中所有的疲惫、动摇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所取代。她借着伯瓦尔的支撑,缓缓站起。目光死死锁定裂口下方那无边的黑暗。
“他就在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冰渣。她不再犹豫,纵身跃入那翻腾着无尽痛苦的黑暗深渊!霜之哀伤的幽蓝光芒在她下坠的身影周围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如同一颗坠向地狱的寒星。
伯瓦尔和达里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没有丝毫犹豫,两人紧随其后,跃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下坠。无休止的下坠。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耳边呼啸的、仿佛亿万灵魂尖啸的狂风,以及那越来越浓烈、几乎要将灵魂彻底溶解的绝望与痛苦气息。凛雪手中的霜之哀伤是唯一的光源,但那光芒被压缩到仅仅能照亮她周身几尺的范围,并且还在被周围的黑暗疯狂地挤压、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永恒,或许只是一瞬。
“轰!”
双脚终于接触到了某种坚硬的、冰冷的、带着奇异纹路的物质。巨大的冲击力让凛雪再次单膝跪地,霜之哀伤深深插入地面,稳住身形。伯瓦尔和达里安也沉重地落在她身后,激起一片粘稠的黑暗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