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与守望”的管理哲学,如同给团队安装了新的引擎,推动着星载计算机的预研工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深水区迈进。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那份最初看似冰冷的指标文件,逐渐显露出其狰狞的獠牙。抽象的“严苛”二字,开始具体化为一道道必须跨越、且不容丝毫妥协的技术铁律。
陆知行特意将一次关键的技术研讨会,安排在了研究院那间拥有巨大黑板、通常用于重大课题论证的会议室里。黑板的左侧,他用粉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几个核心指标:重量、功耗、体积、寿命、环境适应性。右侧,则对应地列出了当前初步设计方案预估的数值,每一个数字后面,都跟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代表着“严重超标”。
会议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林云深首先发言,他带来的是一份初步的系统架构资源预算分析报告。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比平时更快,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基于我们目前能设想到的、最乐观的集成电路规模和性能估算,”他指着黑板上的数字,“即使采用全新的架构,将非核心功能极致简化,运算和存储模块的预估重量,仍超出指标限制约百分之三十五。功耗,在满负荷运行时,超出上限近百分之五十。”
他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是:这还仅仅是计算机大脑本身的“理论最小值”,尚未包含为其供电、散热、提供结构支撑的“骨架和血管”的重量与功耗。
雷震宇紧随其后,他带来的消息更让人心头沉重。他展示了几个与材料研究所联合测试的初步结果。
“我们筛选了十七种潜在的结构和散热材料,”雷震宇的声音低沉,“在模拟真空热循环和辐射剂量的加速老化试验中,只有三种材料的性能衰减在可接受范围内。但这三种材料,要么密度偏高,要么加工工艺极其复杂,成本高昂,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国内目前没有一家单位,能稳定提供满足我们尺寸和性能要求的坯料或型材。换句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庆民汇报了遥测系统的进展,他的动态分级编码方案虽然在数据压缩上取得了突破,但为了实现这套复杂的实时编码算法,需要增加一块专用的协处理芯片。
“这块芯片本身重量不大,但它的加入,意味着系统复杂度的提升,功耗也会相应增加。”赵庆民脸上带着一丝不甘,“我们正在尝试用软件方式优化,看能否在不显着增加主处理器负担的前提下,实现类似功能,但……难度很大。”
王铁柱也从工厂赶了回来,他带来的关于箭载计算机生产过程中暴露出的工艺问题,更是给星载团队敲响了警钟。
“一个小小焊点的虚焊,在地面测试时可能发现不了,到了天上,在振动和温差下,就可能造成灾难性后果。”王铁柱举着一个放大镜下才能看清的故障电路板,“星上的焊接、封装、线缆固定,要求比箭载还要高几个数量级!咱们现在的工艺规范和检测手段,都得推倒重来!”
一个个问题被赤裸裸地摆在桌面上,像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会议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粉笔灰在从窗外透进的阳光中静静飘浮。
陆知行站在黑板前,目光缓缓扫过那一个个红色感叹号,以及团队成员们凝重甚至有些沮丧的脸。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焦虑,反而异常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