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明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她……她带着孩子去了哪里?”他声音沙哑地问。
张婆婆抹着眼泪,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芸娘她……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无依无靠,活不下去啊……后来,听说她……她改嫁了……”
“不见其妻。”
轰——!
这个消息,比孙老爷的拳头,比那满身的棘刺,更让困明感到天旋地转,万箭穿心。
改嫁了……
那个曾经与他海誓山盟,在他入狱时哭得撕心裂肺的妻子,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他理解她的无奈,乱世之中,一个弱女子如何生存?他甚至不怪她,只恨自己无能,无法保护妻儿。
但理解归理解,那份刻骨的失落与锥心的疼痛,却真实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嫁……嫁到哪里去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听说是嫁到百里外的赵国去了,给一个行商的做了填房……具体是哪里,老婆子我也不清楚。走了都快两年了……”张婆婆泣不成声,“可怜的孩子……听说路上还病了一场……”
儿子!他的儿子!如今也不知流落何方,是生是死?
家破,人散。
凶——爻辞所说的“凶”险,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身体伤痛,家园被夺,妻离子散。他仿佛被命运抛弃在荒原,四面楚歌,看不到一丝光亮。
张婆婆想留他养伤,他拒绝了。他不想连累这位好心的老人。
他拖着伤痕累累、心如死灰的身体,离开了桑梓里,这个曾经承载了他无数温暖记忆,如今却只剩伤痛的地方。
夕阳西下,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无处可去,只能走向村外山腰那座早已荒废、供奉着不知名山野小神的破庙。
庙宇残破,屋顶漏着大洞,神像蒙尘,蛛网遍布。寒风从破窗中灌入,冷得刺骨。
他找了一处勉强能避风的角落,蜷缩下来。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腹中饥渴难耐,但所有这些,都比不上心中的那片荒芜和剧痛。
他回想起金碧辉煌的朝堂,回想起暗无天日的诏狱,再看着眼前这四处漏风的破庙。
人生的困境,竟能一层层加深,仿佛没有尽头。
但他靠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望着庙外逐渐沉沦的夜色,眼中却没有泪,只有一种被痛苦淬炼过的、异常坚硬的东西。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破庙中回荡,既是对自己的告诫,也是一种不屈的宣言:
“石蒺虽凶,心不可囚。妻去缘尽,独行亦勇。”
巨石挡路又如何?荆棘刺身又如何?妻离子散又如何?
外在的困苦,可以摧毁他的身体,夺走他的家园,离散他的亲人,但无法囚禁他这颗向往光明、坚守正道的心!
芸娘的改嫁,是缘分的尽头,他尊重她的选择。而他自己,纵然从此孤身一人,也要勇敢地走下去。
他从怀里摸出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芸娘送的平安扣,紧紧握在手心,汲取着那一点残存的温暖和力量。
然后,他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就着从破屋顶漏下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擦拭、包扎身上的伤口。他又认得几种草药,决定天亮了就去山中寻找,自我医治。
他不能倒在这里。
只要心志不垮,再凶险的境遇,也终有过去的一天。
他需要活下去,需要等待,需要积蓄力量。
夜色深浓,破庙外的山林里,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困明闭上眼,调整着呼吸。
这一次,他不仅要面对物质的匮乏,身体的伤痛,更要面对内心深处那失去一切的、巨大的空洞与悲伤。
但他的脊梁,依旧挺直。
通过描绘困明满怀希望返乡,却遭遇家园被豪强孙老爷霸占(困于石),理论时反遭毒打,身受创伤、倚靠荆棘丛(据于蒺藜),并最终得知妻子早已被迫改嫁、音讯全无(不见其妻)的接连打击,深刻阐释了困卦六三爻辞所象征的凶险至极的困境。此时的困明,内外交困,身体与精神同时遭受重创,达到了一个看似无法逾越的低谷(凶)。然而,正是在这极致的凶险与绝望中,困明喊出了“石蒺虽凶,心不可囚。妻去缘尽,独行亦勇”的心声,展现了他不被外在磨难摧毁意志、于绝境中坚守内心光明的非凡勇气。这说明了当困境加剧至顶点时,外在的支撑可能悉数崩塌,但唯有内心不可被“囚禁”,只要保持精神的不屈与独立,即便孤身一人,也能在凶险中寻得继续前行的勇气,为最终的转机保留最后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