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先贤的教诲,如同暗夜中的星辰,虽遥远,却明亮,指引着他内心的方向。
他不能疯,也不能死。
庞涓想用这无尽的黑暗和孤寂摧毁他的意志,他偏要在这绝境中,活出另一种坚韧。
他开始有规律地生活。
每日,面壁而坐,不是在发呆,而是在心中“读”书。从《诗》三百,到《尚书》、《礼记》,再到《春秋》,他一卷卷地在脑海中翻阅、咀嚼、思考。
他回顾自己短暂的仕途,反思弹劾庞涓的每一个细节。是否过于急切?是否考虑不周?
他发现,困境,反而让他剥离了外界的浮华与干扰,能够更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更深刻地理解圣贤之道。
“困初如坠谷,暗极则光生。”他对着冰冷的墙壁,低声自语,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响,“耐得三岁寂,方见天地心。”
“三岁不觌。”
他不知道“三岁”是虚指还是实指。但他知道,他必须做好长期被困于此的准备。这“不觌”,不仅是见不到亲人,更是要在这漫长的黑暗中,守住内心的光明,不见疑,不放弃。
日子,在滴水声中,一天天流逝。
一年过去了。
他的须发因为缺乏打理而变得虬结,衣衫褴褛,身体消瘦,但那双眼睛,在偶尔掠过的微光中,却愈发清澈、坚定。
他学会了从送饭狱卒那片刻的开门声中,判断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甚至能从狱卒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外间零星的讯息。庞涓似乎更得势了……边境又有战事……
他不动声色,只是将这些信息默默记在心里。
有时,会有庞涓派来的人,假意提审,实则威逼利诱,让他承认“诬告”,写下悔过书。
困明总是沉默以对,或用那双沉静得可怕的眼睛直视对方,直到对方心虚地移开目光,悻悻而去。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反抗。
第二年,在一个异常寒冷的冬日,他病倒了。
高烧,咳嗽,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狱卒请来的医官只是敷衍地看了看,开了些无关痛痒的草药。
他知道,这是生死关。
在意识模糊之际,他紧紧攥着胸前一枚芸娘为他求来的、已温润如玉的平安扣。
“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他。他强迫自己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汁,吞咽着难以下咽的食物。
汗水浸透了破旧的棉絮,又冰冷地贴在身上。他在冷热交替的折磨中,煎熬了整整半个月。
最终,他挺了过来。
当烧退去,他虚弱地靠在墙角,看着那一丝微弱的光线,心中涌起的不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而是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厚重的力量。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在经过这场大病的淬炼后,如同被烈火锻造过的精铁,变得更加纯粹和坚韧。
第三年,连最初那点焦躁和不甘也渐渐平复了。
他变得更加平和。每日依旧“读”书,思考,偶尔还会用手指在铺了薄灰的地面上,练习早已生疏的篆字。
他不再去计算过去了多少天,也不再急切地盼望出去的那一天。
他只是存在着,坚守着。
他将这幽暗的囚室,当成了修心的道场。将这三年的“不觌”,视作命运赐予他的一场漫长而深刻的闭关。
他悟了。
困境,并非只是惩罚,更是一种考验,一种打磨。它剥夺了你的一切外在依靠,逼着你回归本心,审视自己究竟为何而活,又能坚守到什么程度。
“臀困于株木”,困住的是身体。
“入于幽谷”,困住的是环境。
“三岁不觌”,困住的是时间。
但若心志不垮,精神便能在这三重困锁中,寻到属于自己的、无人能夺的自由。
这一日,与往常似乎并无不同。
他正盘膝而坐,在心中推演一套治国策论。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与往日不同的、略显急促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金属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
他的心,微微一动。
但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平静地望向那扇紧闭了三年的铁门。
通过描绘年轻御史困明因弹劾权贵而遭构陷,被革职下狱,身负木枷(臀困于株木),囚禁于暗无天日的诏狱深处(入于幽谷),并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与世隔绝、无人探视(三岁不觌)的极端困境,生动阐释了困卦初六爻辞的深刻内涵。在困顿的初始阶段,困境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身体受缚,环境孤绝,时间漫长。然而,困明并未在绝望中沉沦,而是将绝境视为修心的道场,通过内守圣贤之道、反思己身、锤炼意志,实现了精神的升华与内心的坚韧。这深刻说明了,当陷入深重困境时,首要的不是盲目挣扎,而是忍耐与等待,保存实力,守持内心的光明与正念。唯有在至暗中守住心光,耐得住漫长孤寂,才能为最终的脱困积蓄最根本、最强大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