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期待,这位曾经最出色的治水能手能再次创造奇迹;有人怀疑,十几年过去了,他是否已经荒废了本事;更有人,如皋陶一般,对他当年的失误耿耿于怀,冷眼旁观。
涣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和议论。
他甚至没有先去拜见族长,也没有回家看一眼那早已破败的老屋。他直接来到了姬水河边。
浑浊的河水在脚下咆哮,翻滚着黄色的泡沫。堤岸的泥土已经被泡得松软,一些低洼处,河水已经开始缓慢地渗漏,在堤内形成小小的水洼。
涣沿着河岸,从下游走到上游,又从上游走到下游。他走得很慢,时而蹲下身子,用手捏起一把泥土捻动;时而望向对岸的山势,以及更远处乌云堆积的天空;时而又用随身的木棍,插入水中测量着流速和深度。
他的眉头始终微蹙着,像是在与这条狂暴的河流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涣!你到底在看什么?水还在涨!我们必须立刻动手加固堤坝!”皋陶带着一队青壮赶来,语气急躁。他身后的人们,手里拿着石镐、木夯,眼神急切地看着涣。
涣转过身,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他看了一眼皋陶和他身后那群跃跃欲试的年轻人,缓缓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皋陶几乎要跳起来,“还不是时候?难道要等水漫过堤坝,冲进我们的家和田地吗?”
涣的目光依旧平静,他指向河岸:“你看这泥土,饱含水份,软如烂泥。此刻上千人涌上堤岸,负重踩踏,非但不能加固,反而可能因承重过大,导致堤基滑塌,自行溃决。此乃‘妄动则扰’。”
他又指向河水:“再看这水势,虽涨,却未到极限。上游雨势未歇,但云层已有松动之象。此刻若倾尽全力,一旦后续水势远超预期,或雨势骤停,我们都会白费力气,耗尽物资,甚至因判断失误而引发恐慌。”
他最后看向皋陶和那些青壮:“真正的危险,尚未到来。此刻,无咎。”
“无咎?”皋陶不能理解,“什么叫无咎?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看着吗?”
“非是不做。”涣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雨声,“是‘以静制动’。”
他不再解释,转身对跟随而来的、几位曾经信任他的老部下下达了指令:
“一,立刻组织妇孺老弱,编织更多草袋、麻袋,准备沙土、石块,堆积于堤岸后方百步之外,随时备用。”
“二,派出哨探,日夜监视上游雨情和水流变化,每半个时辰回报一次。”
“三,检查所有排水沟渠,确保部落内积水能够排出,勿使内涝。”
“四,清点部落所有舟筏、绳索,集中于高地。”
他的指令清晰,有条不紊,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那是一种基于丰富经验和冷静判断的从容。
皋陶还想争辩,却被老族长用眼神制止了。老族长看着涣在雨中指挥若定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选择相信这个曾经失败,但也因此可能更加谨慎的儿子。
接下来的两天,部落里的气氛依旧紧张,但不再像无头苍蝇般慌乱。
人们按照涣的安排,紧张而有序地准备着。堤岸上,只有少数负责监测的人影,大部分青壮则在后方高效地准备着物资。
涣本人,则几乎不眠不休,时刻关注着河水的每一点细微变化。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在危险逼近时,保持着极致的耐心和警惕。
果然,如同涣所预料的那样,河水虽然持续上涨,速度却并未急剧加快。而到了第三天黎明,持续了十天的大雨,竟然真的奇迹般减弱,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天空的乌云,似乎也真的薄了一些。
水位,在几乎与堤岸齐平的位置,停止了上涨,然后开始极其缓慢地回落。
当第一缕微弱的天光突破云层,洒在依旧汹涌但已不再具有即刻威胁的河面上时,所有提心吊胆了数日的有邰氏族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险情,暂时过去了。
部落安然无恙。
人们看向依旧站在河堤上,浑身湿透的涣,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充满了信服,甚至是后怕的庆幸。
若不是他力排众议,坚持“以静制动”,而是贸然让大批人马上堤,在那松软的泥土上作业,后果不堪设想……
皋陶走到涣身边,脸色复杂,许久,才抱拳躬身,低声道:“涣……先生,皋陶……服了。”
涣伸手扶起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只是望着脚下退去的河水,轻声道:“解困之初,势未急。能知‘无咎’而不用力过猛,方能留有余力,应对真正的大险。这,只是开始。”
他知道,洪水的根源未除,更大的考验,或许还在后面。
但至少,这艰难的第一步,他走稳了。
通过治水者涣被召回部落,面对初现端倪的洪水险情时,顶住众人急于行动的压力,精准判断形势处于“无咎”之机,果断采取“以静制动”策略,避免了在条件不成熟时盲目加固堤坝可能引发的次生灾难,成功带领部落平稳度过危机初期。生动阐释了解卦初六爻辞“无咎”的深层智慧——在困难解除的初始阶段,危机尚未完全爆发,力量对比尚不明朗,此时最需要的并非盲目的行动,而是冷静的观察、精准的判断和充分的准备。贸然激进(“往”)可能打乱节奏,甚至提前引发祸端;而恰当的“止”与“静”,看似无为,实则是为了积蓄力量、看清局势,为后续真正有效的“解困”行动奠定坚实基础,是危机管理中至关重要却常被忽视的启动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