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远点,晦气!”
市井之人,最初是惊诧,继而便是鄙夷与远离。守明成功地在自己周围,营造出了一个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疯癫”气场。
他将自己活成了另一个“箕子”。
然而,无人知晓,在那褴褛的衣衫之下,他贴身藏着小巧的刻刀和薄如蝉翼的木片。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夜深人静的破庙,他会凭借记忆,迅速刻下今日听闻的传闻、物价的波动、官府的 new 政令,以及那些在疯癫状态下更容易探听到的、底层兵卒胥吏的抱怨与密谈。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他带回幽谷,经过甄别、梳理,最终化为《暗夜录》中冷静而客观的篇章。他的“疯”,成了最好的保护色,让他得以在更广阔的范围内,更安全地收集这个时代最后的脉动与哀鸣。
这一日,守明正在集市角落,对着一个陶罐“倾诉”他编纂的“亡国预言”,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来人衣着体面,面容依稀有些熟悉,是守明昔年在史官署的一位同僚,名叫敖辛,素以投机钻营着称。
敖辛捂着鼻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形同乞丐的守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守明兄?真是你?”敖辛故作惊讶,语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何至于此啊!听闻你在蓟国曾得重用,后又入内廷,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守明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却是一片茫然痴傻,他歪着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嘿嘿傻笑:“嘿嘿……官?吃……吃的?给我吃的……”说着就要去抓敖辛的衣袖。
敖辛嫌恶地退后一步,压低声音道:“守明兄,别装了!你我故人,何必如此?眼下朝歌正是用人之际,费仲大夫广纳‘贤才’,以兄之大才,若愿投效,必得重用!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何必在此装疯卖傻,与污秽为伍?”
这是试探,也是诱惑。
守明的心沉了下去。他若表现得有一丝清醒,恐怕立刻就会被“请”回朝歌,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死路一条。
他猛地抱住敖辛的腿,嚎啕大哭起来:“陛下饶命!臣不敢了!臣再也不敢窥测天心了!那心……那心有七窍,是黑的!是臭的!哇……”
他哭得情真意切,涕泪横流,甚至将刚才抢来的、半块沾着泥土的饼子硬塞向敖辛。
敖辛被他弄得狼狈不堪,周围聚集起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他奋力挣脱守明,脸色铁青,啐了一口:“真个是疯了!无可救药!”
说罢,拂袖而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守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依旧在地上打滚哭嚎,直到人群散去,他才慢慢安静下来,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透过乱发,一片冰冷清明。
当晚,回到幽谷庐舍,守明在《暗夜录》中刻下:“帝辛xx年,敖辛奉命寻‘隐逸’入彀,诱以富贵。贞士佯狂得以免。明夷利贞,非为苟活,乃为存道。吾虽晦迹,心光不灭。”
他放下刻刀,走到屋外。
夜空如墨,星子寥落。远处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吞噬着微光。
但他知道,在这无边的黑暗下,并非只有他一人在坚守。有微子启在朝中勉力支撑,有像蓟侯那样的诸侯在默默蓄力,有散落四方的义士在等待时机,更有如箕子那般,以最惨烈的姿态,守护着最后的文明火种。
利贞——守持正固。
他或许无法改变这漫漫长夜,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记录这黑暗,保存这真相。无论是以隐士的身份,还是以“疯子”的面目。
他回到案前,继续拿起刻刀。
竹屑纷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山谷里,如同蚕食桑叶,微弱,却持续不绝。
他在用这种方式,与这个黑暗的时代,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坚韧的对抗。
他知道,只要记录不止,心光不灭,黎明,终有破晓之时。
通过守明隐居后听闻箕子佯狂之事,深刻阐释了明夷卦六五爻辞“箕子之明夷,利贞”的至高境界。在至暗时刻,守明效法箕子,选择以“装疯卖傻”的极端方式隐于市井(箕子之明夷),成功规避了旧识敖辛代表黑暗势力的拉拢与试探。他以“疯癫”为保护色,在污秽与混乱中坚守史官职责,持续编纂记录暴政真相的《暗夜录》,并发出“明夷利贞,非为苟活,乃为存道”的坚定心声。此章深刻揭示了在黑暗压顶、无处可避的绝境中,真正的“守持正固(利贞)”并非僵化的隐忍,而是可以根据情势,采取包括自污、佯狂在内的极端柔顺手段来隐藏智慧、守护正道。这种看似屈辱的“晦迹”,恰恰是为了确保内心光明(心光不灭)和所承载的使命(存道)得以在至暗中存续下去的最坚韧、最智慧的抗争,将“利艰贞”的内涵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