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老臣岂敢……”他的声音刻意带上了一丝苍老的沙哑和颤抖,“陛下天威浩荡,宴饮欢畅,实乃盛世之景。只是……只是老臣年迈体衰,筋骨不堪久坐,这酒力……更是远不如当年,实在……实在难以支撑,恐御前失仪,污了陛下圣目……”
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让额头顶着冰冷的地面,借此平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用的、即将被岁月淘汰的老朽,用谦卑和示弱,织成一件临时的护身符。
纣王眯着眼,打量着伏在脚下的叔父。那满头的白发,那微微颤抖的身躯,似乎取悦了他。他需要的是顺从的玩偶,或者可供践踏的尊严,一个真正毫无威胁的老废物,反而让他失去了继续折磨的兴趣。
“呵……”纣王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意兴阑珊的嘲讽,“既然王叔体力不支,那就……歇着去吧。莫要真病倒了,倒显得寡人不体恤老臣。”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箕子连声道谢,声音充满了“感激涕零”,他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步步,极其缓慢地向后退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
他能感受到背后那些目光,如同芒刺。有纣王审视的余威,有佞臣阴冷的注视。他不敢快,快了显得心虚;不敢慢,慢了恐君王心意突变。
直到退出那令人窒息的大殿,来到廊下,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胸腔,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贴身侍从赶忙上前搀扶,发现他的朝服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大人……”侍从的声音带着担忧。
箕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灯火通明、喧嚣不止的宫殿,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归家的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夜色下的朝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偶尔有甲士巡逻的队伍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走过,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经过比干府邸时,他看到那朱红大门上贴着刺眼的封条,门前石狮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悲戚。不远处,曾经是梅伯居所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焦黑的废墟,夜风穿过,似乎还带着隐隐的焦糊味。
这些景象,如同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闭上眼,靠在车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神的耗尽。
回到太师府,已是深夜。府中一片沉寂,与宫中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老管家提着灯笼迎上来,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湿透的衣衫,吓了一跳。
“无事。”箕子勉强笑了笑,笑容苦涩,“备热水,我要沐浴。”
浸泡在微烫的热水中,他才感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被一点点驱散。他回想今晚的一切,尤其是那“遁尾”的险境,仍然后怕不已。
自己身为太师,宗室重臣,却因一时职责之念与心存侥幸,险些成了最后一个被风暴吞噬的“尾巴”。若不是最后时刻放下所有尊严,极尽谦卑地示弱,此刻恐怕……
“厉……勿用有攸往……”他在水中喃喃自语。
退避之初,形势已危,任何多余的举动,哪怕是合情合理的离去,都可能被扭曲成罪状。唯一的选择,就是像冬眠的虫蛇,蛰伏不动,隐匿所有锋芒,等待最危险的时刻过去。
他意识到,自己的退避之路,已经不能再有丝毫迟疑。必须更快,更果断,更彻底地从这个漩涡中抽身。否则,下一次,未必还有今晚的运气。
沐浴完毕,他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深衣,走入书房。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走到窗边。
夜空如墨,只有几颗孤星闪烁,遥远而清冷。朝歌城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着,像一头蛰伏的、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巨兽。
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始谋划了。不是为了争,而是为了退。不是为了进,而是为了存。
这第一步,就是要彻底明白“遁尾”之害,再也不能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危险的境地。
他轻轻抚过窗棂,指尖冰凉。
长夜漫漫,退避之途,才刚刚开始。而这第一步的教训,已用险死还生的经历,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以商纣王夜宴酒池肉林为背景,生动展现了箕子因职责所系与心存侥幸,在退避之初行动迟缓,成为最后一个尚未离开的明白人(遁尾),从而陷入纣王直接质疑与试探的极度危险境地(厉)。面对杀身之祸,箕子深刻领悟“勿用有攸往”的智慧,放弃任何形式的辩解或行动,转而以极致的谦卑、示弱与自贬,成功麻痹纣王,暂脱险境。归途所见忠臣惨状,更坚定了其退避之志。此章深刻阐释了遁卦初六爻辞的警示:在不利环境初显、需要退避之时,最忌迟疑不决、落于人后。一旦陷入“遁尾”的被动局面,必须极度谨慎,避免任何积极行动,唯有隐忍示弱,方能在危局中保全自身,为后续的彻底退避赢得宝贵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