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
没有人知道,在那稳如山岳的身形之下,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背后,他的脚趾,刚刚经历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微乎其微的“地震”。
而在舞队之中,淑女——那位来自兑泽的姑娘,也在视线交错后的下一秒,迅速而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继续着未完成的舞蹈动作。
她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那松树下的青年,穿着朴素的青衫,站在那里,像山壁间一棵沉默的孤松。他的眼神,不像泽部落的小伙子们那般热情外露,而是深邃的,带着一种审视与思考的重量。只是被那样看了一眼,她竟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像湖面被微风拂过,荡起一层极浅极淡的涟漪,旋即平复,了无痕迹,但水的记忆,却已悄然留下。
她稳住呼吸,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回舞蹈,步伐未曾凌乱,笑容依旧得体。没有人察觉到她方才那片刻的失神。
祭典在庄重而欢快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玄感依旧立在原地,仿佛生了根。但他的内心,却不复之前的全然宁静。那双清亮的眼睛,那惊鸿一瞥的身影,如同一个无声的问号,投映在他的心湖上。
他看见她随着队伍移动,看见她向祭坛献上泽畔的莲花,看见她与同伴低语时侧脸的柔和轮廓。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淑女。来自兑泽,擅长采莲与编织,是部落此次派来的使者之一。
他知道了很多关于她身份的“信息”,但那双眼睛对视时带来的、脚趾微动的奇异感觉,却无法用任何信息来解释。
感应,已然发生。
但它太微弱了,微弱到如同早春第一粒破土的嫩芽,稍不留神,就会被忽略;微弱到如同指尖划过水面,留下的痕迹转瞬即逝。
玄感深谙艮山之道——静止,观察。
他明白,在这感应的最初阶段,任何贸然的、刻意的行动,都可能惊扰这脆弱的萌芽,甚至将其扼杀。如同观察一只胆怯的林间小鹿,你若急切靠近,它必会遁入深林。
他按捺住了内心那一丝想要上前结识的、刚刚升腾起的微弱冲动。
他只是看着,默默地,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直到祭典结束,人群开始散去,兑泽部落的使者也在一阵笑语中结伴离开,走向城西为他们准备的客舍。
玄感望着那根随着主人步伐轻轻晃动的乌黑辫子消失在街角,才缓缓地、几不可察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穿着布靴的脚。
一切如常。
仿佛刚才那一下微弱的悸动,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感应,起于青萍之末,始于足下之末。
它需要时间,需要静默,需要如同山体孕育矿藏般,在漫长的黑暗中,等待那一点星火自然亮起的时刻。
他转身,沿着来时的青石路,缓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山风拂过他的衣袂,带来远山和近泽混合的、潮湿而清新的气息。
他的脚步沉稳,一如往常。
只是那山岚,似乎比来时,更浓了一些。
通过艮山城春祭大典这一特定场景,细腻描绘了士子玄感与泽畔女子淑女初次相遇时,那始于目光交汇、体现于脚拇指微动(咸其拇)的极其细微的感应瞬间。玄感以其沉稳内敛的性格,选择了静观其变,并未因这最初的心动迹象而贸然行动;淑女同样保持了外表的平静与得体。此章生动阐释了咸卦初六爻辞的深刻内涵:感应的萌芽阶段,往往显现于身体最末端、最不经意的细微之处(拇),迹象既微弱又敏感。此时最明智的做法并非主动出击,而是如艮山般静止、观察,让感应自然酝酿,为后续可能的发展保留空间与可能性,避免因过早行动而惊散这初生的缘分。这正是“感应之道”循序渐进、贵在自然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