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戴上。”皋陶下令。
村民们都屏住了呼吸。
阿禾脸上血色尽褪,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咔哒”一声,脚枷合拢,锁死。阿禾的双脚自脚踝以下被牢牢固定在这沉重的木枷之中,脚趾几乎被完全遮盖(屦校灭趾)。
“里正,”皋陶再次开口,“他偷了你三只鸡,打死两只。按律,窃盗需赔偿。他既无力偿还,便罚他为你家劳作,直至偿还清鸡只的价值,并额外劳作一月,以示惩戒。劳作期间,此枷不得卸下。你可能接受?”
里正看着戴着沉重脚枷、狼狈不堪的阿禾,又看看手中死去的母鸡,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叹了口气:“全凭大人做主。”
皋陶这才面向所有村民,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阿禾行窃,证据确凿,其行虽恶,然念其初犯,事出有因,尚未铸成大错。”
他指着阿禾脚上的木枷:“此刑,名为‘屦校’。校者,木囚也。灭趾,非为伤其体肤,断其筋骨,而在于‘耻其心’!”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村民的脸:“让他戴着这枷锁,行走于人前,感受众人目光,知其行为之耻。罚其劳作,偿其罪责,知其所得皆需汗水换取。”
“若因其一时之过,便断其手,或囚其终身,乃是绝其自新之路,或逼其铤而走险,沦为真正大恶之徒。此非立法之本意。”
皋陶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如同磐石落地:“今日小惩,意在戒其明日之大恶。使其知耻而后勇,改过以自新。如此,对其本人,对乡里,方可谓——无咎。”
“无咎……”村民们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看着阿禾那副既可怜又可气的模样,心中的愤懑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啊,若是重罚,这阿禾和他病重的老娘,恐怕就真的没有活路了。而这小小的惩戒,既让他受了罪,丢了面子,也给了他和他的家一条改正和活下去的路。
阿禾跪在地上,听着皋陶的话,看着自己脚上沉重的木枷,感受着那份屈辱与束缚,最初的恐惧慢慢被巨大的羞愧淹没。他想起病榻上母亲的呻吟,想起自己一时的糊涂与慌乱,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里面多了悔恨。
接下来的日子,陶唐村的村民们每天都能看到阿禾戴着那副显眼的脚枷,艰难地在里正家的田地里劳作。
起初,他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躲避所有目光。
但渐渐地,他发现,村民们看他的眼神虽然复杂,却少了最初的鄙夷,多了几分叹息和偶尔的帮扶。里正也没有过分苛待他,安排的活计虽重,却也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那副脚枷,沉重而羞辱,每一步都提醒着他曾经犯下的错误。但也正是这份沉重,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何为对,何为错,何为廉耻。
他拼命干活,汗水浸湿了衣衫,脚踝被木枷磨破了皮,他也咬牙忍着。他只想尽快赎清自己的罪过,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
一个月后,阿禾偿清了鸡只的价值。但他主动向里正提出,要继续完成额外的一月劳役。
里正惊讶地看着他。
阿禾低着头,声音却很坚定:“大人罚我,是为让我知错。我……我还想多干些日子,心里才踏实。”
里正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当阿禾终于卸下那副伴随了他两个月的脚枷时,他的脚踝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但他感觉到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新生。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勤恳。他悉心照料病愈的母亲,努力耕种自家的薄田,对邻里也格外热心。村里谁家有什么重活累活,他总是默默上前帮忙。
人们渐渐忘了那个偷鸡的阿禾,只记得这个吃苦耐劳、懂得感恩的年轻人。
后来,村里遭遇山洪,阿禾不顾危险,救出了被困的里正家的小孙子。
里正老泪纵横,紧紧抓着他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再后来,阿禾凭借自己的勤劳,日子渐渐有了起色,还娶了邻村一个善良的姑娘。
许多年后,他已是儿孙满堂,常常对着绕膝的孙辈,讲起自己年轻时那段不光彩的往事,以及那位面容青绿、执法如山却心怀仁恕的皋陶大人。
“那时啊,爷爷戴着沉重的木枷,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摸着孙儿的头,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感慨,“可正是那副枷锁,锁住了爷爷走向歧路的脚,也点亮了爷爷往后人生的路。皋陶大人说的对,‘小惩大诫’,是为了避免‘大祸’啊!”
月色如水,映照着老人平静而满足的脸庞。
通过皋陶处理年轻人阿禾因饥饿偷鸡的案件,生动阐释了噬嗑卦初九爻辞“屦校灭趾,无咎”的深刻含义。面对初犯且情有可原的过错,皋陶并未施以重刑,而是采用戴上脚枷、罚其劳作的方式,旨在“耻其心”而非“伤其体”。这种“小惩大诫”的智慧,既让犯错者付出了代价,感受到了耻辱,又为其保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与尊严,最终促使阿禾深刻悔悟,走上正途。这正体现了司法的根本目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通过适度的惩戒避免未来更大的灾祸,从而达到“无咎”的圆满结果。整章故事突出了刑罚的教化功能与执法者的人文关怀,为噬嗑卦的“利用狱”奠定了“公正”与“仁恕”并存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