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亳邑的井然有序、充满生机不同,这座传说中的王都,弥漫着一种奢靡与颓废交织的怪异气息。高大的宫墙内,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与女子的嬉笑声。宫门之外,却可见面有菜色的百姓和神情麻木的役夫。
夏朝的朝堂之上,气氛更是诡异。身材高大、面容原本英武却因纵欲而显得有些浮肿的夏桀,高踞于镶满宝石的王座之上,眼神睥睨,带着一丝不耐烦。他的身旁,环绕着以谄媚着称的佞臣,如赵梁、于莘等人,他们衣着华丽,眼神闪烁,脸上堆着谄笑,如同围绕在猛兽身边的鬣狗。
当商汤带着精心准备的贡品清单和挑选出的部分实物,恭敬地行礼,并陈述进献之意时,夏桀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侍从收下,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些珍宝上过多停留。
“商伯此次征伐韦、顾,倒是雷厉风行。”夏桀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易察觉的审视,“看来,商族如今兵强马壮,富甲一方了啊。”
汤心中凛然,知道这是试探。他再次躬身,语气诚恳而谦卑:“陛下明鉴。韦伯、顾伯不修德政,残害陛下子民,臣身为方伯,受陛下节制,有代天巡守、讨伐不臣之责。此次侥幸成功,全赖陛下天威庇佑。所得之物,理当奉献陛下,以充王室之用。臣之所有,皆陛下所赐,商族之力,亦为陛下屏藩。”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夏桀,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真挚的忧虑:“然,臣沿途而来,见民生多艰,饿殍时有。臣闻,宫中酒池肉林,耗费无算;琼台瑶室,征发不息。长此以往,臣恐伤陛下仁德之名,动摇社稷根本啊!伏望陛下,能体恤万民,节用爱民,远佞人,近忠良,则天下幸甚,夏室永固!”
这番恳切的劝谏,在奢靡的朝堂上显得格格不入。
夏桀尚未开口,他身边的佞臣赵梁已经尖声笑了起来,语气充满了讥讽:“商伯此言差矣!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享用些微之物,何足挂齿?那些贱民,能沐浴王化,为陛下效力,已是天大的福分!商伯莫不是在自己封地上做了几天土皇帝,便忘了尊卑上下,想来指点陛下了?”
另一个佞臣于莘也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商伯口口声声为陛下,为何将征伐所得,只献上这区区之数?莫非大部分都留着自己扩军备战了不成?其心……嘿嘿……”
这些小人(小人弗克),完全无法理解汤将财富与成就用于维护大义、劝谏君王的深意(公用亨于天子),他们狭隘的心里只装着嫉妒、猜疑和如何固宠牟利。他们的谗言,如同毒液,轻易地玷污了汤的忠诚与苦心。
夏桀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本就刚愎自用,喜好奉承,厌恶直言。汤的劝谏在他听来分外刺耳,而佞臣的挑拨则正中下怀。他冷哼一声:“商伯,你的贡品,朕收下了。你的‘忠言’,朕也听到了。做好你的方伯,管好你的商地,朝廷大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退下吧!”
汤看着夏桀那被酒色和谗言蒙蔽的双眼,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涌起一股深沉的悲哀与无力。他知道,言语已经无法唤醒这个沉迷于权力与享乐的独夫了。
他不再多言,深深一揖,默然退出了这乌烟瘴气的朝堂。
走出宫门,仰头望着斟鄩灰暗的天空,汤对随行的伊尹低声叹道:“看见了么?‘公用亨于天子’,非是怯懦,实乃尽忠之道。然,遇此昏君,逢此佞臣,忠诚亦成罪过。非我之志不诚,实乃彼辈‘小人弗克’,无法承担这天下重任啊!”
伊尹平静地回答:“方伯已尽了臣节,示天下以忠诚胸怀。夏桀自绝于忠言,佞臣自掘其坟墓。经此一行,天下有识之士,孰忠孰奸,孰贤孰愚,已判然分明。我商族之道义,又增一分矣。”
汤点了点头,不再回头看那巍峨却腐朽的宫殿。他知道,此行虽未达到劝谏的目的,却成功地在大义名分上再次占据了高地,并将夏桀与其佞臣的昏聩面目,更清晰地暴露于天
通过商汤在势力如日中天、获得大量财富后,不顾内部疑虑,坚持恪守臣节,亲自前往夏都向夏桀进献珍贵战利品并恳切劝谏(公用亨于天子),以及夏桀与其佞臣因昏聩贪婪无法理解且恶意曲解其忠诚与责任(小人弗克)的鲜明对比,生动阐释了大有卦九三爻的深刻寓意。商汤此举,展现了处于高位者将自身“富有”用于维护道义、履行臣责的君子胸怀,虽未达到预期效果,却赢得了更广泛的道义支持。而夏桀及其佞臣的所作所为,则充分暴露了无德小人占据高位时,根本无法承担相应责任,只会加速自身灭亡的必然结局。这正反两方面的例证,深刻揭示了在“大有”之时,唯有德者方能正确运用其财富与地位,无德者纵得高位亦难逃败亡的命运。